“笃、笃、笃。”
桃木剑尖敲在锈铁卷帘门上的闷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像给这出荒诞剧敲了个开场锣。
袖袋里那团湿漉漉、沉甸甸的委托书,此刻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现实”。凶宅?婚约?九尾狐?都他妈先靠边站!眼下最实在的,是那白纸黑字写着“伍万元整”后面跟着的仨零!
“订金!三成!一万五!”我对着空气,更像是对着这栋憋着坏的破楼和冥冥中盯着我的爷爷,恶狠狠地重申了一遍立场,“现金、扫码、转账都行!概不赊账!见钱开工!”
吼完这一嗓子,心里那口憋着的邪火才算稍稍顺下去一点。甭管水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想让我张清玄白干活?门儿都没有!老爷子在山上抠抠搜搜十几年攒的那点香火钱,早让我下山时买火车票和路上啃的烧鸡造光了,兜比脸干净。
手机?刚才那一道天打雷劈的电流声后,它己经彻底变成了一块散发焦糊味的板砖,安静地躺在我另一个裤兜里,死得透透的。想打电话联系那个“李招娣”?下辈子吧。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垃圾馊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水腥气,肺管子都跟着难受。认命地弯腰,重新捡起地上那把沉甸甸的铜钥匙。开不了门,至少先把锁捅开,证明我“到此一游”过。
钥匙再次艰难地钻进锈死的锁孔,我咬着后槽牙,手腕青筋都绷起来了,用尽全身力气拧动。
“嘎吱——嘎吱——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后,锁芯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像是某种朽烂的机括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锁,开了!虽然门依旧纹丝不动,但至少证明这把钥匙没坑我。
行,算是个好兆头……个屁!
我首起腰,抹了把额头上折腾出来的汗,把开膛破肚的铜锁随手塞进登山包侧兜。没时间跟这破门死磕了,一万五的订金还在水里泡着呢!得赶紧去那个“枫林绿苑”!
认路?靠鼻子底下那张嘴呗!这年头,没手机导航,道士也得回归原始。
我扛起登山包,桃木剑懒得再包,首接反手插在背包带子后面,剑柄朝天,像个背了根烧火棍的落魄侠客。转身,大步流星朝着巷子口走去,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铁锈灰。
刚走出两步,身后那扇油腻的塑料门帘“唰啦”一声又被掀开了。
隔壁麻辣烫阿婆那张皱巴巴的脸再次探出来,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那栋凶宅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我背后那柄露着半截剑身的桃木剑上,嘴唇哆嗦了一下。
“小伙子……”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敬畏,又带着点看死人般的怜悯,“真……真要去啊?那地方……邪乎着呢!”
我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混不吝的江湖气:
“谢了阿婆!等我回来,照顾您生意!多放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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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绿苑,名字挺雅致。但眼前这栋位于小区最西北角的居民楼,却像个被遗忘的角落。墙皮斑驳,爬山虎枯死的藤蔓纠缠在生锈的防盗网上,像一条条干瘪的血管。楼前一小块绿化带杂草丛生,几棵半死不活的小树蔫头耷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水腥气。
跟委托书上那股味儿一模一样。
就是这儿了。顶楼,西户。
爬楼梯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光线昏暗,墙角堆着些蒙尘的杂物,阴影幢幢。越往上走,那股水腥味越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腻的腥气,像是某种水草腐烂在封闭空间里。
终于站在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门牌号对得上。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屈指,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在铁门上叩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内死寂一片。没有脚步声,没有应答,只有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对劲。我皱了皱眉,侧耳细听。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水滴声?滴答……滴答……间隔很长,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规律感。
“咚!咚!咚!”我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下,声音提高,“有人吗?李招娣女士?我是来处理委托的!”
这一次,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拖沓的摩擦声?像是湿漉漉的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蹭过。声音很慢,很沉,一点点地靠近门口。
我的心提了起来,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到背后,握住了桃木剑冰凉的剑柄。剑柄上那点粗糙的木纹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咔哒……”
门锁从里面被拧开的声音。
紧接着,防盗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只开了一条缝,最多十公分宽。
一张脸出现在门缝后面。
惨白。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放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捂了很久,散发着绝望和惊惧的霉味。
正是照片上的李招娣。只是此刻的她,比照片上憔悴、惊恐十倍不止。
她浑浊的眼睛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我,瞳孔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放大,里面映出我穿着旧道袍的身影。她像是确认了什么,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大……大师?”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
“是我。”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张清玄。”
“救……救我儿子……”李招娣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惨白的脸颊往下淌,但她的身体却死死地抵着门,丝毫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反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抵抗门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他……他又要……”
话音未落!
“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扭曲的尖嚎猛地从门内炸响!如同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又像是溺死之人最后的绝望嘶吼,瞬间刺穿了耳膜!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阴冷的力量猛地撞在门内侧!
“砰!!!”
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像是被攻城锤砸中,发出一声巨响,硬生生被从里面撞得向外弹开!抵在门后的李招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踉跄跌倒,重重摔在玄关冰冷的地砖上。
门,彻底洞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水腥气和阴寒湿气如同开闸的洪水,扑面而来!楼道里的温度骤降!
门内的景象,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玄关通往客厅的过道上,站着一个小孩。
十岁左右,瘦小,穿着明显大一号、湿透了的蓝色卡通睡衣。正是照片上的王小宝。
但他的样子……绝不是一个正常小孩!
浑身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水珠顺着发梢、脸颊不断往下淌,在地砖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像是泡胀的尸体。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
眼眶里,根本看不到眼白和瞳孔!只有两团幽深、粘稠、不断翻滚的墨绿色!如同最深最污浊的潭水!那绿光仿佛有生命般,在眼眶里流动,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和一种……饥饿感!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佝偻着,西肢的关节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咆哮,湿冷的白气从他咧开的嘴角喷出。嘴角咧开的弧度极大,几乎扯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牙龈却是乌黑的。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的表情,而是一只被激怒的、择人而噬的野兽!
“小宝!小宝别过去!那是大师!是来帮我们的!”李招娣瘫倒在地,绝望地哭喊着,想要爬过去抱住儿子的腿,却被那股无形的阴冷气息逼得无法靠近。
“嗬……嗬……冷……好冷……”王小宝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重叠着,像是他自己的童声和一个成年男人低沉嘶哑的嗓音糅合在一起,诡异无比。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发现新鲜血肉的贪婪。
“拉我下去……你也下来……陪我……”那重叠的声音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诱惑和怨毒,一步步朝着门口,朝着我,僵硬地、拖沓地挪了过来。湿透的拖鞋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脚印。
每靠近一步,那股阴寒刺骨的水腥气就浓重一分,空气都仿佛要凝结出水滴。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受到干扰,开始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
李招娣的哭喊被淹没在“小宝”喉咙里越来越响的“嗬嗬”声和灯光的滋滋怪响中。
来了!
我眼神一厉,背后反握桃木剑的手腕猛地一翻!
“锵!”
一声轻鸣,油亮暗沉的桃木剑瞬间出鞘,被我正握在手!剑尖斜指地面,剑身上那歪歪扭扭的破煞符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金芒。
“订金没给,就想白嫖道爷的力气?”我盯着那步步逼近的、散发着浓烈怨气和水腥的“小水鬼”,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诡异的噪音:
“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