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蝉鸣裹着热浪,老街的棋馆却凉快。林默坐在老梨木棋盘前,看着小石头给一群刚入门的孩子讲“马走日”。少年冠军的T恤上印着“老街棋院”的字样,讲棋时会下意识捏捏衣角,那是林默当年教他的习惯。
“小石子哥哥,‘炮’为什么要隔个子打呀?”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红炮,奶声奶气地问。
小石头挠挠头,看向坐在窗边的林默。林默正翻着李阳寄来的信,青年队教练的字迹愈发沉稳,信里说他带的队员拿了亚洲锦标赛的季军,特意提了句“用的是老街的‘仙人指路’”。
“就像王婶扔沙包,”林默抬头笑,“得有个东西借力,才能扔得远。”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羊角辫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就像哥哥们打弹弓,得有树杈架着!”
棋馆里顿时笑成一片,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林溪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消毒水味——她现在是县医院的护士,业余时间仍带着女子少年队,去年刚培养出个全省冠军。
“哥,省电视台要来拍专题片。”她把西瓜放在棋盘边,“说要拍咱们老街棋院的故事。”
林默的指尖划过泛黄的棋谱,那是师父留下的那本,边角己经磨卷。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砸棋盘的夜晚,那时的月光也像现在这样亮,只是他还不懂,那些碎裂的棋子,会在岁月里重新拼凑出更完整的棋局。
拍摄那天,张大爷特意穿了件新褂子,坐在棋馆门口的竹椅上,对着镜头讲林默当年赢省队棋手的故事。“那孩子啊,当年戴着副破眼镜,谁也没瞧出是块璞玉……”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赶紧端起紫砂壶抿了口。
王婶挎着篮子来送槐花饼,被摄像师拦住采访。“我们家小林啊,最疼他妹妹……”话没说完,就被巷口跑来的孩子们打断,一群小豆丁举着自制的棋子,围着摄像机喊“我们要上电视”。
林默站在老梨木棋盘前,看着这热闹的一幕,突然觉得时光像条河。他曾以为自己会被急流冲走,却没料到生活会在河岸边,为他筑起一座能遮风挡雨的棋馆,让后来者得以在此扬帆。
“林老师,国际棋联的邀请函。”李阳的电话打了过来,背景里是机场的广播声,“想请您去做裁判,顺便讲讲中国民间棋路。”
林默望着窗外的槐树,枝头的新叶己经长成浓荫,当年李阳刻在树干上的“棋”字,被岁月拓得愈发清晰。“不去啦。”他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守着老街的棋就够了。”
挂了电话,小石头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林老师,这是我新创的残局,叫‘老街春早’。”
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棋子,楚河汉界的位置画着棵小槐树,像极了棋馆门口的那棵。林默的指尖抚过纸页,突然想起自己十三岁时,也是这样抱着笔记本追在师父身后,眼里的光比夏日的阳光还烈。
暮色漫进棋馆时,棋盘上的“老街春早”残局还没人解。林默看着围在旁边的孩子们,突然明白,有些棋局不必急着破解,就像有些故事不必急着结尾。真正重要的,是总有人愿意为它停留,为它添上自己的一笔。
晚风穿过窗棂,带着槐花香,吹动了墙上层层叠叠的奖状。最上面的是小石头的国际冠军证书,最下面的是林默当年的省队选拔赛奖状,泛黄的纸页上,还能看见少年遒劲的签名。
林默拿起那副老街的旧木棋,在月光下轻轻摆开。红黑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温润的轻响,像岁月在低语。他知道,这方小小的棋盘,早己盛下了比输赢更重的东西——是师父的教诲,是老街的烟火,是一代又一代人,对热爱最朴素的坚守。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夹杂着棋子碰撞的叮当响,在老街的夜色里荡开,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岁月长河缓缓流淌,棋声漫过堤岸,奔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