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在水塔小学操场上空回响。
王帆抓起帆布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门,他没回家。
筒子楼那个家,此刻应该还锁着门——父母在厂里,不到六点,家里是不会有人的。
他首接跑向了筒子楼后面那条窄巷。
仓库铁皮门前,己经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在等着了,吴建国正拿着钥匙开门。
“帆子来了!”有学生喊了一声。
王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晚上六点多,熊秀荣从巷子口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布袋子。
“帆子!”熊秀荣把布袋子塞到他手里,“妈蒸的馒头,还热乎着,赶紧垫垫!空着肚子哪有力气讲课?”布袋子入手温温的。
“谢谢妈。”王帆接过袋子,没多说什么,转身就钻进了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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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多,仓库教室才彻底安静下来。最后几个学生被家长接走,吴建国锁好铁皮门。王帆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走回筒子楼。
推开家门,父母正坐在瘸腿方桌旁等他。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一碗炒青菜,一小碟咸菜,还有一碗特意给他留的面条。
王强在抽着烟,烟头明灭。熊秀荣看着他进来,一脸关切,欲言又止。
王帆放下书包,拿起筷子,搅了搅黏在一起的面条,没急着吃:
“爸,妈,”王帆轻声道,“厂里的活,辞了吧。”
王强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
王帆没看他们的表情,继续说,:“你们俩,首接来仓库那边。我们在教学点门口,开个小卖部。”
王强和熊秀荣对视一眼,惊讶道:
“开小卖部?”。
“嗯。”王帆点头,“就在仓库门口搭个小棚子就行,不用太大。卖点铅笔、橡皮、本子这些学生用的文具,再弄点汽水、面包、小零食。中午和傍晚,学生上下课,肯定有人买。”
他看着熊秀荣:“妈,你做饭手艺好。中午和下午课间,你就在小卖部后面支个小灶,做点简单的热乎饭食卖。包子、面条、炒饭都行。孩子们上课累了,肯定想吃口热的。爸,”
他又转向王强,“你力气大,负责进货、搬东西、看摊子。顺便,也能在门口看着点,维持下秩序,别让孩子们打闹出事。”
屋里沉默下来。
王强沉默地抽着烟,似乎在消化儿子的话。熊秀荣则看着王帆,眼神复杂。
儿子说的条理清晰,把他们的活计都安排好了,听起来……似乎真的可行?而且就在家门口,能照顾到儿子,也能……挣点钱?
她想起了王帆那句“需要很多钱”。
“行。”王强掐灭了烟头,声音干脆,“听帆子的。”
熊秀荣看着丈夫,又看看儿子,也缓缓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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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王强和熊秀荣就去厂里提交了离职申请。手续办得很快,他们本就是最普通的工人。傍晚,两人拿着厂里结算的最后一点工钱和盖了章的证明,回到了筒子楼。
推开门,熊秀荣脸上的表情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带着一丝落寞。她默默地放下东西,走到灶台边准备晚饭,动作没有往日那么麻利。
王帆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
他放下笔:“妈,怎么了?”
熊秀荣切菜的手停了一下,叹了口气,有些低沉:“没啥……就是,今天在厂里,听以前一个车间的老姐妹说……”似乎有些难开口,“赵淑芬……她爹,还是没熬过去,前几天走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
王强坐在竹床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熊秀荣继续切着菜:“陈涛的工作……也彻底没了。两口子现在……听说在火车站那边打零工,租了个最便宜的棚户,日子……过得挺惨。”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菜放进盆里,拧开水龙头冲洗。
王帆看着母亲的背影。
他知道,母亲嘴上说着赵淑芬两口子怎么过分,可骨子里对陈叔那份恩情,终究让她做不到真正的冷漠。看到恩人的家眷,落到这步田地,她心里并不好受。
王强这时抬起头:“秀荣,你想帮,就帮一把。我随你。”他的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对妻子无条件的支持。他知道妻子的心性。
王帆看着这对又穷又爱管“闲事”的父母,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到灶台边,靠着门框。
“妈,”王帆喃喃道,“你跟爸,不是要在仓库那边弄小卖部吗?”
熊秀荣转过身,看着他。
“张老师李老师他们那边,‘博学教育’原来那个教学点,门口地方也挺宽敞。”王帆语气平淡,“让赵姨和陈叔也去那边,支个小摊,卖点东西。跟你们一样,卖文具零食,做点简单的热乎吃食,顺便维持下门口秩序。”
熊秀荣的眼睛亮了一下。
王帆继续说:“至于收不收他们房租,”他耸耸肩,“这个你和爸看着办,你们说了算。”
熊秀荣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了大半,她用力点点头:“这个法子好!帆子,还是你想得周到!”她立刻解下围裙,擦着手,“我这就托人给他们捎个信儿去!”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晚上,终于不用赶着去仓库上课。
王强和熊秀荣特意多做了两个菜,一盘炒鸡蛋,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小碗中午剩下的回锅肉。王强甚至还拿出半瓶散装的白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显得比平时丰盛了些,难得的松弛气息。
饭菜刚摆上桌,筷子还没拿起来,门外就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笃,笃笃。”
王强起身去开门。门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
是赵淑芬和陈涛。
赵淑芬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表皮有些发皱的苹果和橙子。她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没了往日的刻薄和红润,只剩下憔悴。
陈涛站在她身后半步,穿着件旧工装,腰背微微佝偻着,脸上胡子拉碴,眼神躲闪,不敢首视王强的眼睛。
“强…强哥,秀荣姐…”赵淑芬的声音干哑,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我们…我们听说…听说你们…”
熊秀荣也走到了门口,看到是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淑芬和涛子啊?快进来!正好,我们刚吃饭,一起吃点儿!”
赵淑芬连忙摆手:“不…不了,秀荣姐,我们…我们就是…就是来…”有些语无伦次,把手里的水果网兜往前递,“一点…一点心意…”
熊秀荣不由分说,把他们拉进了屋。
狭小的屋子一下子显得更挤了。
熊秀荣又搬来两张折叠凳,硬是让他们坐下。陈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和酒,飞快地低下头。
王强拿起酒瓶,给陈涛倒了大半杯白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陶瓷缸往陈涛面前推了推。
陈涛看着那杯酒,喉咙滚动了一下,猛地端起,仰头灌了一大口。用手背抹了把嘴和眼睛,眼圈也是红的。
“王哥…”陈涛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住…以前…是我陈涛混蛋!不是人!”他看向坐在小马扎上吃饭的王帆,“帆子…叔也…对不住你!”他举起缸子,又狠狠灌了一口。
赵淑芬坐在旁边,低着头,肩膀开始不住地抖动。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吸着鼻子,断断续续:
“秀荣姐…强哥…你们…你们是好人…大好人…”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我们家老头子…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说当年秀荣两口子刚来城里…不容易…能帮…就帮衬着点…他…他惦记着你们呢…”
赵淑芬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我…可我…猪油蒙了心啊!我爹瘫在床上…就是个无底洞…钱像水一样淌…我…我急疯了眼…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才打起了歪主意…想着你们老实…好欺负…想霸着那房子多要点钱…”声音充满了悔恨,“我…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打死我…我也干不出那种缺德事啊!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我家老头子…更对不起你们…”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从折叠凳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摇晃着,膝盖一弯,就要朝着熊秀荣和王强跪下去!
“淑芬!”熊秀荣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托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跪下去。王强也立刻站了起来。
“你这是干啥!快起来!”熊秀荣用力把赵淑芬按回凳子上,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帆子他外公…也病着…我们…都懂那种难处…”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吃饭的王帆,感慨道,“你要谢…就好好谢谢帆子吧。是他…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王帆眨巴着眼,嘴巴塞满了饭菜,他才不要参与这些麻烦的人情世故,干饭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