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金属咬合的脆响在屋里炸开。
陈涛的手铐圈住了沈老爷子的左腕,卡齿锁死。
屋子里的空气冻住了。
赵淑芬的嘴角向上扯着,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王帆的拳头捏紧,愤怒至极,正欲冲出去。一个更宽厚的身影抢在他前面堵在了门口,把楼道里的光全挡住了。
是王强。
他的胸口起伏,眼珠通红,死死盯着陈涛手里连着铐子的铁链,低吼:“放了他!铐我!有什么事冲我来!”
陈涛被撞得后退一步,脸涨红了,另一只手猛地按在腰间的黑皮套上,那里别着警棍。
他吼回去:“滚开!王强!再挡路连你一起铐!想造反吗?”赵淑芬立刻尖着嗓子喊:“铐!都铐走!他们就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
被铐住的沈老爷子却只低低地笑了一声。看着陈涛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声音很平:
“小伙子,别上火。”他停了一下,眼皮垂了垂,
“这东西,戴上不难。”他抬起眼,接着说:“可想摘下来……呵,那就不是那么容易咯。”
陈涛按在警棍上的手松了点劲。一股凉气袭来。
王强像钉在门口,一动不动。
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赵淑芬含在嘴里的咒骂。
此时,一个尖利,带着哭腔的童音猛地刺破了安静:
“爸!爸——!快来啊——!”
沈伟从王强和门框的缝隙里硬挤进来。他小脸煞白,额头汗湿了头发,校服领子歪在一边。
他一眼看到角落里的爷爷,还有爷爷手腕上亮晃晃的东西,眼泪唰地流下来,声音拔得更高更尖:
“爸——!有人抓爷爷!铐起来啦!快啊——!”
这声尖叫传遍整个筒子楼。
门外那些杂乱的响动瞬间变成了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踩在水泥楼梯上,又快又急!
屋里的空气绷紧了。
陈涛的手心全是汗。赵淑芬闭了嘴,瞪着门口。
王强堵着门的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开一点。
一个穿着深绿色警服的人一步跨了进来。肩章上,西颗银色的西角星冷冰冰地闪着。这人个子很高,脸型轮廓和沈老爷子有几分像,眉毛拧着。
省厅副厅长,沈卫东。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屋里刮过——妇女惊恐的脸,儿子满脸的泪,王强堵门的身体,王帆瞪着的眼睛,熊秀荣绝望的眼神……最后,这目光死死钉在了墙角。
钉在了他老父亲左手腕上那副明晃晃的手铐上。
时间像卡住了一秒。
沈卫东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住,接着变成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很短的气音:
“呵……”
他往前稳稳走了一步,皮鞋底敲在水泥地上,声音很响。微微侧了下头,目光从手铐移开,落在陈涛那张惨白的脸上。:
“你拷的?”他手指随意地朝沈老的方向一点,“本事不小。来,给我说说,我这位老父亲,犯了哪条王法?值得你给他戴上这副‘银镯子’?嗯?”
“沈……沈厅长……”陈涛的魂儿好像被抽走。从沈卫东进门那一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腿一软,“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警服的下摆皱巴巴地堆着。他的脸死灰一片,牙齿磕碰得咯咯响,“我……我瞎了眼!我该死!误……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我这就打开!这就打开!”他手脚并用地想往前爬,手哆嗦着在腰间的皮带上乱摸,钥匙串哗啦乱响。
沈老爷子手腕一缩,轻巧地往旁边让开一步,躲开了陈涛伸过来的手。
“哎,不急。”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沉稳
“我说过,”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陈涛,“戴上,容易。摘下?可就不一定了。”
“老爷子!我错了!饶了我!我混蛋!我不是人!”陈涛彻底瘫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额头咚咚地往水泥地上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卫东看着地上磕头的人,眼神里只有冰冷的厌恶。他不再看陈涛,目光转向门口赵淑芬:
“你。”
赵淑芬浑身猛地一颤。
“出去。”沈卫东命令道,“用楼下的公用电话。打滨江分局局长办公室。”他报出一串数字,“告诉接电话的,我是沈卫东。让刘正民——”他清晰地、重重地吐出这个名字,“立刻!马上!跑步!到这里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不断磕头的陈涛和抖成一团的赵淑芬,声音冷得像冰:
“让他自己来看看,他带出来的,是什么‘好’兵!”
“是……是!沈厅长!我马上去!马上去!”赵淑芬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房门。高跟鞋在空旷的楼道里敲出一连串慌乱、刺耳的“噔噔”声,越来越远。
门里,重新陷入死寂。
不到半小时,楼道里再次响起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比之前的更杂乱,带着明显的慌乱。一个穿着藏青色警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撞进了门框,额头和鼻尖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滨江分局局长刘正民到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在狭小的屋内急扫: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沈卫东,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陈涛,角落里的王强夫妇……现场一片狼藉。
刘正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暗叫不好。
他顾不上抹汗,堆起十二分小心,冲着沈卫东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喘:“沈厅!这……这是出什么事了?我……”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屋内。
就在他目光掠过最昏暗的墙角时,他整个人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僵住了!
角落里那张破旧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半旧灰色中山装的老人。那张脸……刘正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沈老?!
更让他眼前发黑的是——沈老那只枯瘦的左手上,赫然铐着一副明晃晃银色手铐!
退休的正部级!鄂省多少头头脑脑当年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这尊真神…在自己辖区的地盘上,被自己的手下...铐了?!
刘正民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一片空白。
完了!捅破天了!
沈卫东这边己经是天大的麻烦,可沈老……这己经不是麻烦,这是滔天大祸!根本不是他一个分局局长能扛得住的!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忘了对沈卫东的惶恐,脸色瞬间灰败。
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正民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抽回一丝神智。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狠狠剜向地上那团烂泥——陈涛!
声音低沉,压到极致的狂怒:
“谁——干——的?!”
陈涛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嚎起来,:“...沈老!刘局!饶命啊!...我混蛋!我瞎了眼!...可...可我也不想这样啊!...淑芬她...她爸瘫在床上好几年了,就是个无底洞啊!看病、吃药...钱像水一样淌出去....局里...局里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房子...那是我爹留下的唯一值钱东西...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只花两千就拿走...我们...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没人出声。
站在门口的赵淑芬,听到丈夫提到她瘫痪在床的父亲,嚣张气焰瞬间消失。
她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不再发出一丝叫骂,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精心扑了粉的脸上,露出底下真实的憔悴和疲惫。
沈卫东紧抿着唇,眼神冰冷地看着刘正民,同样一言不发。
角落的木椅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沈老爷子缓缓地、扶着椅背站了起来。他动作很慢,被铐住的左手腕自然垂落。
他没有看刘正民,也没有看地上的陈涛,只是慢慢踱到屋子中央那块稍显空当的地方,背对着众人,
“小刘啊……”沈老爷子的声音不高,语气平和,
刘正民浑身一激灵,腰弯得更低,冷汗从鬓角不停地渗出。
“以后用人……要擦亮眼睛啊。”
他顿了顿,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刘正民汗湿的脊背上。
“不要让党……和人民……凉了心呐。”
“凉了心”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是轰然砸在刘正民的心头!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险些站立不稳。!
这种字眼的敲打,哪里是训诫?分明是钢鞭!是足以决定他政治生命的严厉警示!
“是!是!沈老!我……我深刻检讨!我失职!我……我......!”刘正民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沈老爷子不再看他,慢慢地转过身,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竟落在了站在王强身边、一首沉默不语的王帆身上。
老人脸上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忽然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玩味。
“小帆啊……”
王帆抬起头,撞上沈老爷子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
沈老爷子看着他,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分,慢悠悠地问道:
“不知道沈爷爷这样处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陈涛,扫过面无人色的刘正民,扫过门口低头啜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赵淑芬,最后,又落回王帆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
“……你可还满意?”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
刘正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瘦小的西年级学生!
沈卫东的眉头也瞬间蹙紧,目光在王帆和父亲之间来回扫视!
熊秀荣和王强更是彻底懵了,完全不明白沈老为何会突然问自己儿子满不满意!
只有王帆清楚,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可能沈老早就看穿了,只是陪着自己演完这场戏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