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低洼的积水潭边,一场与时间和重力赛跑的战役正在上演。
浑浊的积水从山体断裂的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汇聚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泥潭。数百名工人如同忙碌的工蚁,在王工的嘶吼指挥下,在泥泞和嶙峋的乱石间奋力拼搏。火光跳跃着,那是用废旧油桶改造的简易火炉,里面燃烧着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加热着橡胶管和竹筒的接口。
“快!这边接上!用火烤软了!对!用力进去!”
“铁丝!拿铁丝来!给老子捆死了!一圈!两圈!不够!再捆!”
“湿泥!快!糊上去!把缝隙都给我糊严实了!漏一点气就前功尽弃!”
“小心!那边塌方!快把管子抬起来!”
粗粝的号子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湿泥糊管的噗嗤声,混合着人们粗重的喘息和焦急的催促,汇成一股原始而狂暴的交响乐。一条由橡胶管、塑料管、毛竹、涂泥帆布筒甚至掏空的粗树干拼接而成的、丑陋不堪的“长龙”,正沿着陡峭的山坡,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上蜿蜒攀升。接口处被火烤得焦黑变形,用铁丝和藤条死死捆扎,再糊上厚厚的、湿滑的泥浆。这条“长龙”充满了补丁和妥协,散发着焦糊和泥土的气味,却凝聚着数千人求生的全部意志。
落差巨大,管道蜿蜒曲折,密封性更是巨大的挑战。每一次接口的完成,都伴随着一次紧张的测试——将管子一端插入泥潭,另一端由几个人用尽全力吸气,试图启动虹吸。失败!再失败!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宝贵的空气被吸入,意味着密封不严,意味着需要重新拆开、加热、捆扎、糊泥!
汗水混合着泥浆,在每个人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手掌被粗糙的管材和铁丝磨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泥浆。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没有人停下。王工的声音早己嘶哑,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长龙”旁来回奔走,用最粗粝的言语鞭策着、鼓励着。他知道,山上的储水池每空一秒,基地就离崩溃更近一步,林总工生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与此同时,医务室所在的通道区域。
这里的气氛,则是另一种极致的凝重与悲壮。
临时拉起的帘子隔开了一个简陋的“采血区”。长长的队伍沉默而坚定地延伸出去,排满了昏暗的通道。工人、技术员、后勤的妇女,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都挽起了袖子,露出黝黑或苍白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所剩无几)和淡淡的血腥味。
张小梅站在最前面,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燃烧的星辰。她的动作因为疲惫而有些僵硬,却异常沉稳。她用最后一点酒精棉球擦拭着一位年轻工人手臂上的皮肤,那上面布满了油污和刮痕。然后,她拿起一把简陋的手术刀(也是仅有的几把),在火上快速燎过,深吸一口气,对准了静脉的位置。
“忍一下。”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张小梅动作迅捷,将一根消过毒的、连接着橡胶导管的针头,精准地刺入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立刻顺着透明的橡胶导管流淌出来,注入一段更长的、同样消毒过的橡胶管中。
导管的另一端,延伸进手术室。在那里,军医和仅存的医护人员正紧张地进行着手术。林振峰躺在简陋的手术台上,脸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那根从外面延伸进来的橡胶导管,连接着一个临时吊起的、盛装着生理盐水(己耗尽)的空玻璃瓶,瓶口被刺穿,导管的末端,正一滴一滴地将饱含生命力的鲜血,输入林振峰几乎枯竭的血管!
这是最原始、最危险、也是唯一可能的首接输血!没有血型匹配(只能依赖O型血和极其有限的判断),没有抗凝剂(只能用生理盐水冲洗导管延缓凝固),没有精密设备,只有意志和牺牲构筑的生命通道!
“下一个!”张小梅拔出针头,用沾着血的纱布按住年轻工人的伤口。立刻有旁边的妇女接过照顾。下一位献血者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伸出同样粗糙的手臂。
鲜血,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希望,顺着这条用橡胶管和生命意志连接起来的“血管”,源源不断地流向手术台。每一滴血,都像一颗沉重的砝码,压在生与死的天平上。
通道里,排队的众人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导管里血液流动的微弱声响。一种无声的誓言,在这昏暗、血腥的通道里弥漫——用我的血,换他的命!用我们的命,换基地的活路!
警卫员小陈带着几个战士,如同铁塔般守护在手术室门口和采血区周围,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枪口半抬。谢尔盖的被捕和水库的爆炸,让整个基地笼罩在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中。敌特,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小陈的目光不时扫过地上沈星河刻下的诡异符号和“铀矿勿启”的字样,又看向通道深处那正在艰难攀升的“引水长龙”,最后落在那条流淌着鲜血的橡胶导管上。他脸上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刻,眼底深处是巨大的忧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看守谢尔盖临时禁闭室的战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陈……陈队!谢尔盖……谢尔盖他……”
“他怎么了?!”小陈心头一紧,厉声喝问。
“他……他在墙上……用血……画了个图案!”战士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和沈技术员在地上画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