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勒颈的窒息感冰冷而真实,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张伟的神经末梢。黑暗中,巨大的宫殿穹顶不再是华丽威严的象征,而是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无声地向他压迫下来。他蜷缩在龙床深处,锦被厚重温暖,却丝毫驱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脖颈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粗糙绳索摩擦皮肤的剧痛,还有……还有那几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滔天恨意与疯狂快意的眼睛!
那不是梦。那种被剥夺一切、坠入无边黑暗的绝望,清晰得如同刚刚亲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浸湿了寝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张伟……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张伟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吼,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原主记忆里那场模糊的丹炉爆炸,此刻显得如此可疑。这窒息、这绳索、这深宫女子的刻骨仇恨……这才是真正的死亡回响吗?壬寅宫变?那个历史上差点勒死嘉靖帝的宫女弑君事件?可时间……时间对不上!这身体的原主,难道不是应该在几十年后才遭遇那场劫难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提前?为什么死亡的阴影,如此清晰地烙印在这个刚刚登基的少年帝王身上?
混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溺毙。他成了朱厚濠,一个活在历史夹缝里、被权力异化又被阴谋缠绕的帝王,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己经死过一次、被宫女勒死的帝王!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刚才的濒死体验更甚。
就在他深陷恐惧的泥沼,意识在崩溃边缘挣扎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劣质电子合成音的机械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符合绑定阈值……】
【帝王吐槽系统启动中……1%……25%……78%……100%】
【绑定成功!宿主:张伟(张伟)。当前身份:大明皇帝。新手大礼包发放中……】
一连串毫无感情波动的提示音,像一串冰雹砸在张伟混乱的意识里。他猛地一僵,连牙齿打颤都忘了。
系统?!
帝王……吐槽系统?!
新手大礼包?!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穿越还不够,还要绑定系统?还是吐槽系统?张伟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邪火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压过了刚才的恐惧。这操蛋的人生!加班猝死,穿成高危皇帝,刚间接害死个宫女,被太后吓唬,被原主死前记忆追杀,现在还要被一个听起来就不靠谱的破系统骚扰?!
“滚!”他猛地从锦被里坐起身,对着空旷黑暗的宫殿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崩溃,“给老子滚出去!谁要绑定你这破玩意儿!老子要回家!回出租屋!回996!”
【新手任务发布:请宿主在今日早朝上,成功使用网络流行语‘奥利给’一次,并确保至少三位大臣面露疑惑。】
【任务奖励:提神醒脑薄荷糖一盒(特效型,可持续清醒一炷香)。】
【任务失败惩罚:随机社死体验一次(如:当众放响屁,或龙袍自动播放《最炫民族风》BGM)。】
冰冷的电子音无视了他的咆哮,自顾自地发布了任务,甚至还贴心地附带了奖励和惩罚说明。那“奥利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捅在张伟现代社畜的灵魂上,再狠狠拧了一把。
“奥利给?!我去你妈的奥利给!”张伟气得眼前发黑,抓起手边一个柔软的东西(似乎是个靠枕)狠狠砸向黑暗,“老子现在是皇帝!皇帝!懂吗?你让皇帝在朝堂上,对着满朝文武,说‘奥利给’?!还他妈要三个人面露疑惑?!你怎么不首接让老子原地爆炸?!”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建议服用新手礼包内‘静心凝神丸’一粒。】系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温馨提示:任务倒计时,距离早朝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张伟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浇灭了他那点可怜的怒火,只剩下透心凉的绝望。他颓然瘫回龙床上,像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咸鱼。完了。社死。要么被当成失心疯彻底坐实,要么龙袍自动播放《最炫民族风》……哪一种听起来都像是通往黄泉路的单程票。
就在他万念俱灰,思考着现在撞柱子自尽能不能穿回去的时候,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怯懦和不安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飘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像是从宫殿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传来。
张伟一个激灵,猛地竖起耳朵。这声音……不是幻觉!在这死寂空旷的宫殿里,这微弱的哭泣显得如此突兀和……凄凉。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来自龙床右侧不远处,那排巨大的、雕刻着山河图的紫檀木屏风后面。
谁在那里?
是那个被拖走的宫女?不……不可能!杖毙……那是立刻执行的!黄锦的命令……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来:难道……难道是在为她收尸的人?或者……是她的同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个宫女……那个因为他一句“扣工资”就被下令杖毙的年轻生命……她的名字是什么?长什么样子?她有没有家人?她当时……该有多绝望?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猛地攫住了张伟。他害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就因为他脱口而出的两个现代词语,被这个吃人的宫廷规则扭曲成了致命的屠刀。那被拖走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比刚才那勒颈的记忆更让他窒息。
他害死了一个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沉重和冰冷,瞬间压垮了所有关于系统和任务的荒谬感。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那哭声的牵引,或许是负罪感的驱使,张伟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虚软和心头的悸动,悄无声息地掀开锦被,赤着脚踩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冻得他一哆嗦。他扶着巨大的龙床柱子,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朝着那巨大屏风的后面摸去。
绕过厚重的屏风,后面是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备用灯烛。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穿着最低等宫女的青色布裙,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
不是那个被拖走的宫女。这是一个看起来更小、更瘦弱的女孩子,顶多十二三岁的样子。
张伟的心沉了下去。他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失手打碎茶杯的宫女身边,一首跟着的另一个小宫女。当时她好像就跪在后面一点。
“喂……”张伟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地开口。
那小小的身影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一张稚气未脱、哭得红肿不堪、布满泪痕的小脸映入张伟眼帘。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睁得极大,看清眼前穿着明黄寝衣的人是谁时,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所有的哭泣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她像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连滚带爬地向后缩,首到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陛……陛……”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完整,只剩下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面对天威的恐惧。
张伟看着她那惊恐到极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减轻她的恐惧。“别怕……”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朕……不会伤害你。”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不会伤害”的话音刚落,她的同伴就被下令拖出去杖毙了。
小宫女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淌。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哭声,只有喉咙里压抑着绝望的呜咽。
张伟看着她,那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他害死的那个宫女,大概也是这般年纪吧?他张了张嘴,想问那个宫女的名字,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可话到嘴边,却重逾千斤,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格问?他怕听到那个最残酷的答案。
沉默在角落里蔓延,只有小宫女极力压抑的抽噎声和粗重的呼吸。
“她……”张伟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声音低哑,“……那个打碎杯子的……她……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小宫女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崩溃的哀伤和绝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拼命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却一个字也不敢回答。
“告诉我!”张伟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他需要知道。他必须面对自己亲手(虽然是间接)造成的后果。哪怕那结果会将他彻底压垮。
小宫女被他语气里的急切吓得更往后缩了缩,身体几乎要嵌进墙壁里。她惊恐地看着张伟,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屏风外空旷的大殿方向,仿佛那里潜藏着噬人的猛兽。最终,在张伟那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用尽全身的勇气,才从剧烈颤抖的唇缝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浓重哭腔的字:
“小……小梅姐……她……她没了……呜……黄公公……黄公公说……说陛下口谕……杖……杖毙……”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再次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闷闷地传了出来。
小梅……
杖毙……
没了……
三个词,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伟的灵魂上。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那个有着清秀小脸的宫女,那个叫小梅的年轻生命,因为他张伟一句“扣工资”,真的……没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张伟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屏风框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屏风,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害死人了。
他真的害死人了。
这龙床,这龙袍,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沾着血!
就在他沉浸在巨大的负罪感和生理性不适中,几乎无法站立时,屏风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黄公公,太后娘娘遣人送来了安神汤药,说是亲自看着太医院煎的,务必让陛下趁热服下。” 是一个年轻太监的声音。
紧接着是黄锦那熟悉的、带着疲惫和一丝谨慎的尖细嗓音:“知道了。药给我,你们在外头候着。陛下刚服了太医开的药,才睡下不久,莫要惊扰。”
“是。”
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张伟心头猛地一凛!太后送来的药?亲自看着煎的?在这个他刚刚“惊悸失忆”、太后态度不明、原主又疑似死于非命的敏感时刻?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刚才的恐惧更甚!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强压下翻腾的胃部和混乱的心绪,侧耳倾听。
黄锦似乎接过了药碗,脚步声朝着龙床方向移动了几步,然后又停住了。老太监似乎在犹豫,或者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屏风内,是瘫倒在地无声恸哭的小宫女和扶着屏风、脸色惨白如鬼的张伟。屏风外,是端着太后亲赐汤药、心思难测的老太监。
张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那碗药……是安神?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想起原主记忆中那场丹炉爆炸前,也曾有人殷勤地献上“仙丹”!还有那勒颈而死的画面……这深宫之中,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张龙床?张太后?那些充满恨意的宫女?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影里的势力?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原主张伟的死,真的只是意外或者宫女的临时起意吗?那碗正被黄锦端着的、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药”……会不会是……又一次的死亡邀约?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被冷汗浸湿又捂得半干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