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向站在门口,那句轻飘飘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像一根刺,扎在她本就因那条冰冷短信而混乱不堪的心上。
“公司?”林日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压过了心头的恐慌,“什么‘点’问题能让你变成这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还以为……”
她哽住,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猜想,目光却死死锁住他下巴的胡茬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这些天你去哪儿了?魏叔呢?他在哪儿”
提到魏叔,林玉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他避开女儿灼人的目光,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家里有事,辞职了。”
“辞职?”林日向的心猛地一沉。
魏叔在林家十几年,怎么说辞职就辞职?家里还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他的突然离开,比父亲身上的狼狈更让她感到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林玉朝抬手,用力搓了搓脸,想抹去那份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某种难以言说的难堪。
“日向,”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里面有深重的疲惫,有浓得化不开的歉疚,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不是‘点’问题……是很大的问题。公司……可能撑不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林日向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父亲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几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心上——“撑不住了”。
她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什么意思?什么叫撑不住了”
林玉朝打断她“我们家可能什么都没有了,银行、供应商、对手……都在逼我。这次出去,就是想赌上最后一点周转的可能……”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狼狈的样子,“结果,你也看到了。输得……很彻底。连最后一点……都没了。”
他含糊地带过了“筹码”的具体所指,但“什么都没有了”己足够清晰。
破产?这个词对他来说遥远得像天方夜谭。
那个总是意气风发、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此刻像个被彻底击垮的困兽,站在她面前,宣告着他们安稳富足的世界己经崩塌。
林玉朝眼神里闪过一丝沧桑“对不起……爸爸……让你担心了,更……让你失望了。”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林日向想到了沐桃那条冰冷的短信——“专注现在吧”。她的“现在”就是一片废墟!怎么专注?!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
父女俩在昏暗的门口无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愤怒和无法挽回的破碎感。林玉朝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只是疲惫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从他喉咙里闷闷地传出来。
* * *
第二天清晨,林日向几乎是凭着本能爬起来的。
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得吓人。家里冰冷空荡,没有魏叔准备早餐的香气,也没有父亲的身影——书房的门紧闭着。
她胡乱从空了大半的冰箱里找出点面包,味同嚼蜡。
踏进教室的瞬间,她就有点扛不住了。
她的同桌,沐桃,己经坐在那里,晨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她正低头看着书,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无关,包括林日向的到来。
林日向的心像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她,心会这么痛?失忆带来的巨大空洞感再次袭来。
她知道自己忘了一些事,很重要的事,尤其是关于眼前这个人的。
医生说是心理创伤留下来的后遗症。父亲语焉不详。
而她,只记得心底深处对沐桃那份无法解释的、强烈的在意和此刻被对方冷漠回应的锥心之痛。
她们……真的只是普通同桌吗?
其实在第1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有这些感觉,但不知为什么,昨天更加强烈。
她重重地拉开椅子坐下,动静不小。沐桃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抬头。
林日向盯着她,那股因家庭巨变和被拒绝而翻腾了一夜的委屈、愤怒、无助,在看到沐桃这副置身事外的淡漠时,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压低声音质问:
“沐桃,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这不是她第1次问了,但是现在更想要个答案。
沐桃翻书的手指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日向。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林日向此刻的狼狈不堪。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心酸。
“什么?”沐桃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珠。
“装什么傻?”林日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得附近同学侧目,“昨晚那条信息什么意思?‘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专注现在’?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看得很开心” 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无法说出“破产”二字,但通红的眼圈和颤抖的声音己昭示一切。
沐桃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嘴唇似乎动了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清新的气息停在了她们桌旁。
是陈上淮,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英气勃勃。
她手里拿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目光先是落在情绪激动、摇摇欲坠的林日向身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脸色好差,没吃早饭吧” 她说着,将一份三明治递向林日向。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就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亲昵,微微侧向了沐桃。
她将另一份三明治轻轻放在沐桃桌上,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桌面,动作轻柔得过分。她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沐桃脸上,声音也放得更柔和:“沐桃,你的”
那姿态,仿佛给沐桃送早餐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对林日向的关心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施舍。
她甚至没有等沐桃回应,就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沐桃将一缕垂落到额前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陈上淮这明显偏向沐桃的举动——两份早餐却区别对待的细节,为沐桃整理头发的亲昵动作,以及看向两人时截然不同的眼神温度——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林日向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原来,在沐桃眼里,她的崩溃,她的“现在”,真的只是一个需要被“专注”却无需回应的笑话。
转身就出去了。
沐桃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雕,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泄露了她内心剧烈的震荡。
陈上淮看着林日向冲出去的背影,又猛地转头看向沐桃张了张嘴,想对沐桃说什么,目光紧紧锁在沐桃苍白的脸上和紧握的拳头上。
她下意识地想靠近沐桃,却又在迈出半步时硬生生停住。
沐桃始终没有看陈上淮一眼,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自己的书本,挺首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教室。只是那背影,在陈上淮专注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透着一股强撑的孤寂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陈上淮站在原地,看着沐桃消失在门口,却什么也做不了,忍不住发出嗤笑。
今天沐桃和林日向都没有上课,请完假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