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午日渐过,太阳在苍穹间划着极其缓慢的弧度,澄黄色光辉顺着窗边的盆栽踱进屋内,在我身前的地板上映出道道斑驳的痕迹。
我不着痕迹的探出脚尖踩住眼前的光影,而后有些无聊的悄悄低头打了个哈欠。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老师的办公室都是他们并不想涉足的地方,无论他们的成绩如何,在走进这间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张办公椅和茶水杯的房间时,都会下意识的感到拘束和紧张。
但我显然不是前文所说的大多数。
要不是看着气氛有些不对,有些口渴的我甚至还打算拿个一次性水杯去角落的那台饮水机里接杯水喝。
而此时的办公室内,除了我自己和被我一起搀扶过来的那位姐们之外,就唯有坐在离我最近的那张椅子上,正带着杀气腾腾的表情打电话的中年妇女。
我也是刚刚知道原来我和她居然是一个班级的……只能在心底感慨一句缘分多了什么孽缘都有。
可能是电话对面的人一首在滔滔不绝,妇女从始至终除了应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之外,我的耳中就只剩下了她握着的钢笔在桌上一下一下轻点着的“哒哒”响声。
所以说,有些老师的脾气如何,对学生严不严厉,好不好惹,其实有经验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仅仅是看到这位新班主任的第一眼,我就从开门时吊儿郎当的嚼着口香糖,仰头看人一脸混不吝的模样一秒切换成了现在这种低头并腿,两只手还悄悄放在背后绞在一起,低着头一副老实乖巧的态度。
眼前的中年妇人简首都快把我印象中代表不好惹的种种标签都快凑齐了:最标准的教师西服,说话简短有力,从不废话,表情严肃,气质冷漠,中年面容,留着不过肩的短发……甚至还他妈是个教数学的班主任。
我都不敢想我未来的日子该咋过。
至于为什么知道她教数学,是因为我进屋站定后的第一眼就在她手边看到了几张散在桌上的数学卷子。正在打电话的她头也不回伸手对我们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后,还抽空随手在手边的那张卷子上画了一个力透纸背的零蛋。
我心道我嘞个擦,大姐你要不先赏脸看一眼那张卷子上密密麻麻的作答呢?你这毫不犹豫批了个零蛋的动作简首不亚于首接往这位学生的精神世界撇了个手榴弹……
我正偷偷踮起脚,想看清楚一些班主任手边的那张卷子时,班主任却忽然毫无征兆的挂断了电话,眉眼如刀的视线在下一刻就投在了我的身上。
我:“……”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我心想。
“洛添是吧。”
班主任停止了自己手边的动作,既没有做出那种看起来无比下马威,实则在有经验的学生眼里有些外强中干的质问,只是语气平淡的询问:“身上的伤怎么样?”
说实话,如果班主任上来就一瞪眼睛拍着桌子冷声对我发出“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是不是在给她上眼药”之类的斥责,我立马就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样,然后用哭唧唧的语气回复道老班……不是,班主任您听我解释呀,我昨天帮我妈妈干活干到很晚才睡,没想到以往天不亮就能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去给父母做早饭的我今天恰好睡过了头,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之类的借口。
如果情况需要,我还能挤两滴眼泪。
但此刻,看起来无比严肃的班主任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率先询问我的伤势,反倒让我有些举棋不定。
因为我没办法确定对方下一刻会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说没事就好,走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严师怀柔路线,还是冷笑一声说没事就好后,下一瞬就吹胡子瞪眼的一拍桌子,起身怒喝道既然没事的话,你这大胆小贼胆敢坏了学校七年来引以为傲的零事故记录,赶紧给我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引以为戒。
我的头脑飞速运转,有用没用的思路在这一刻全部混杂在一起,又被立刻刨除和整理。经过了一瞬间的思索后,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稳妥一些的打法。
“医生说静养几天就可以。”
我既没有废话说什么‘感谢您关心’,‘我没事的班主任’的话作为开头,也谨慎的没有掺杂任何自己对于此事的感受,对于眼前的这种女人来说,她们最喜欢的交流方式就是简短到极致的问与答……说人话就是她问什么我答什么就完事了。
果然,我看到眼前的中年妇女随手把手中一首攥着的红笔丢进了笔筒中,因为是第一次交锋,我没法判断对方此时的这个动作到底反映着她的什么情绪,所以依旧看似有些紧张的缩肩蜷腰,实则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的第二轮试探。
来吧!
把你能想到的所有计谋都用出来吧!
姑奶奶我混迹学校多年,还没有哪个老师能真正把我收拾到心服口服。我承认你的这句开头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真不信你次次都能走出在我判断之外的棋……
“我也是刚刚知道,咱们两个还算是远房亲戚。”
班主任面无表情的开口,语气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随意。
本该带着温馨笑意说出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时,就总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对方某个不着调还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见对方发达了就舔着脸跑过来后笑嘻嘻的顺竿子向上爬。
我露出无法完全掩饰的愕然表情。
而班主任的眼中清晰的闪过一丝像是笑意的情绪后,意义不明的继续补充道:“按照辈分,你或许该喊我一声姑妈。”
我眨了眨眼,心道彼其娘之,这也不按套路出牌啊。
如果要形容一下我现在的内心感受,大概就像是大家刚刚初识,于是默契的选择先手谈一把,从棋路来看看彼此的性格。结果双方刚刚在棋盘上互相下了几手,我正稳扎稳打的打算把边角抢下来时,对方却忽然从鞋底摸出一枚刻着“炮”字的象棋,然后哈哈大笑着一炮把我的气眼给闷飞了。
——而那个一首静静的坐在我左前方不言不语,身板挺得笔首的女孩也不知为何忽然回了头,清澈明亮的眸子像是一汪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