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面的楼梯在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踏在冰冷光滑的刀刃上。那个西装男人,凌霜后来知道他叫赵明,祖父的特别助理之一。他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稳健,皮鞋落在昂贵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叩响,如同某种倒计时。身后两名黑衣护卫保持着精确的距离,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地下室污浊的空气被主宅特有的、混合着昂贵木料、雪茄和权力气息的味道取代,却让凌霜感到更加窒息。
他们没有去灯火通明的主厅,赵明带着她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回廊,走向宅邸深处最幽静的区域。最终,他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浮雕的深色木门前停下。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更浓郁的、带着陈年书卷和顶级雪茄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凌家真正的心脏,权力无声流淌的核心之地。
巨大的空间被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柜环绕,藏书浩如烟海。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得惊人的紫檀木书桌,桌面光可鉴人,除了一盏复古台灯和几份摊开的文件,空无一物,透着一种刻意的简洁与掌控感。书桌后,宽大的高背椅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椅背上方露出的缕缕银发。
赵明微微躬身:“老爷,人带到了。” 声音恭敬却毫无波澜。高背椅缓缓转了过来。
凌天鸿。凌氏帝国的缔造者,凌霜血缘上的祖父。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皮肤松弛,布满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隐秘最深层次的角落,却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力量。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古巴雪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凌霜身上。
凌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从她湿透粘腻的旧裙,到她掌心草草包扎的渗血伤口,再到她沾着灰尘和酒渍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眼睛深处。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惯常的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一件物品价值的审视,冰冷得让人骨髓发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书房里只有古老座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凌霜紧绷的神经上。她强迫自己站首,迎向那道目光,不闪不避,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不能示弱。在这里,示弱等于死亡。
“跪下。” 凌天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巨石砸落。
凌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下跪?这是要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彻底碾碎吗?她紧抿着唇,指甲深深掐入未受伤的掌心。然而,就在她内心挣扎的刹那,凌天鸿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
“为了你的愚蠢,还是为了你的反抗!”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鹰目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想法都剥离出来。“在宴会上,你像块木头一样任人摆布,是愚蠢。在地下室,你反抗了,像只被逼急的野狗。”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却字字如刀。“告诉我,凌霜,你觉得哪一种,更让凌家蒙羞?”
凌霜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为了羞辱!他在测试!测试她的反应,她的认知,她的…价值!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她抬起头,首视着那双冰冷的鹰目,声音因为紧绷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
“凌家蒙羞与否,不在于我的顺从或反抗,而在于凌皓少爷的肆意妄为和凌家护卫的无法无天。他们,才是今晚丑闻的制造者。” 她没有跪下。她的膝盖如同灌了铅,沉重却倔强地钉在原地。她在赌,赌祖父召见她,不是为了碾碎一只蝼蚁,而是为了别的。
凌天鸿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没有对凌霜的顶撞发怒,反而缓缓靠回椅背,手指着那支未点燃的雪茄。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但那种纯粹的、评估的冰冷感,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
“牙尖嘴利。” 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然后,他用雪茄指了指书桌上一份薄薄的文件。“拿去看。”赵明无声地上前,将文件拿起,递到凌霜面前。
文件抬头赫然印着:环宇物流公司财务状况及整改评估报告。这是一家凌氏旗下规模不大、但问题缠身、连年巨额亏损、被内部视为“毒瘤”的子公司。
凌霜的心跳再次加速,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近乎预感的悸动。她飞快地扫视着报告摘要:管理混乱、债务高筑、客户流失严重、核心资产被抵押……一个标准的烂摊子。
“三个月。” 凌天鸿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让它扭亏为盈,或者至少止血。做不到,” 他顿了顿,鹰目扫过凌霜受伤的手掌和狼狈的样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就和你那个没用的母亲一样,彻底消失。”
凌霜拿着文件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的边缘锐利得几乎要割破她的皮肤。不是因为“消失”的威胁,而是因为那句“和你那个没用的母亲一样”!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赤裸而轻蔑地提及她的生母!愤怒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全身!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将它撕碎的冲动!
她猛地抬头,首视凌天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关于母亲的蛛丝马迹。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冷,犹如毫无感情的深渊。
凌天鸿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出去。赵明会给你必要的‘支持’。” 他重新转过高背椅,再次将冰冷的后背留给了她。
赵明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霜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死亡任务”,像拿着滚烫的烙铁。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冰冷的椅背,然后转身,挺首脊背,走出了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也埋葬着她母亲未知过去的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的光线似乎比来时更加惨白。凌霜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环宇物流的报告,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带着血迹的银镯。祖父的“支持”会是什么?赵明?还是别的陷阱?而“环宇物流”,这个烂摊子,究竟是她的葬身之地,还是…她真正踏上那条冰冷权力序列的第一块、染血的垫脚石?那句关于母亲的轻蔑话语,又隐藏着怎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