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是个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提着药箱进来时,目光在夜冰澜煞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她略显凌乱的衣襟和强忍痛楚的姿态,眼神微动,却并未多问。
他示意夜冰澜趴在床上,手法沉稳地在她后背几处淤青的地方按揉探查。那力道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性,夜冰澜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暖流随着他的指尖渗入肌肤,疼痛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
“肺腑略有震伤,好在未曾移位。筋骨皮肉之伤,敷些药膏,静养几日便无大碍。”府医的声音平缓,带着阅尽沧桑的淡然。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揭开盖子,一股浓郁清凉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他用竹片剜出墨绿色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夜冰澜后背的伤处。
药膏甫一接触皮肤,便带来一阵强烈的冰凉刺痛感,随即又化作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极大地舒缓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
“多谢大夫。”夜冰澜趴在枕头上,闷闷地道谢,声音还带着一丝痛楚的沙哑。这药膏的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得多。这世界的医术……或者说药物,显然有其独到之处。
府医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每日涂抹三次”,便由杏秋引着离开了。屋内再次只剩下夜冰澜一人。
背上的疼痛在药力作用下渐渐麻木,夜冰澜反而彻底清醒了。她挣扎着坐起身,小心地不让后背碰到任何东西。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静静躺在桌上的书包上,那是她唯一的、来自异世的锚点。
她忍着痛,将书包拿过来,放在膝上,像对待稀世珍宝般,一件一件地取出里面的东西,仔细检视、整理。
几本厚厚的大学教材,封面上的公式和图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高等数学》的微积分符号,《机械原理》……这些曾让她头疼的知识,此刻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证明着她并非虚无。
她着书页,指尖划过那些印刷的文字,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她将它们小心地叠放在一起,塞回书包最底层。
笔袋、笔记本、牙刷、牙膏……这些日常用品此刻也成了珍贵的遗物。她将薄荷脑软膏和那板至关重要的“复方氨酚烷胺胶囊”单独拿出来,贴身藏好。最后,她拿出了手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光滑的屏幕。她再次开机,屏幕亮起,熟悉的界面,电量依然是满格。
她迅速检查了所有功能——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无法连接任何东西。它成了一个功能强大却与世隔绝的孤岛,一个纯粹的……记录工具和光源?她点开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一张是奶奶坐在自家小院门口晒太阳的侧影,笑容慈祥;一张是宿舍书桌的凌乱一角;还有一张是学校图书馆窗外盛开的玉兰花。
看着奶奶的照片,夜冰澜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奶奶还在那个世界吗?她突然消失,奶奶该有多担心?无尽的思念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呜咽声溢出喉咙。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在这个陌生的、危机西伏的世界,软弱是致命的奢侈品。她用力眨掉眼中的水汽,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至最暗的屏幕常亮状态(仅显示时间),然后小心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内袋。这样,她就能随时感知到它的存在,也方便在黑暗中取用。
做完这一切,夜冰澜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属于她的房间。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但胜在干净整洁。一床、一桌、一椅、一柜。窗户朝南,此时己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窗外可见天秀苑主屋的一角飞檐,以及几丛在晚风中摇曳的修长竹影。清冷,孤寂,却又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
她站起身,忍着背痛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木窗。带着寒意的晚风立刻灌了进来,夹杂着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庞大府邸的细微人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冽的空气,目光投向主屋的方向。那里住着慕容玄,那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大少爷,也是这清冷院落的主人。不知是怎样一个人物?
就在这时,右臂内侧那个月牙印记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热感!
那感觉突如其来,异常清晰,仿佛皮肤下埋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夜冰澜痛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捂住右臂。她下意识地卷起衣袖,低头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原本只是散发着微弱银辉的月牙印记,此刻竟变得异常明亮!皎洁的银色光芒如同实质般流淌出来,将周围一小片皮肤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印记的边缘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延伸,一丝丝更加繁复、玄奥的银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月牙的核心处向外缓慢地蔓延、生长!如同藤蔓,又似神秘的符文,在皮肤下勾勒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路!
更诡异的是,随着这印记的变化,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她体内深处汹涌而出!这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的骨髓、她的血液!瞬间席卷全身!
“嘶——!”夜冰澜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上一刻她还觉得晚风微凉,下一刻却仿佛赤身坠入了万丈冰窟!血液似乎都要被冻僵,西肢百骸瞬间麻木!这寒意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霸道,与她体内那月牙印记的灼热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折磨!灼热在臂上燃烧,冰寒在体内肆虐!
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却徒劳无功。那源自骨髓的寒冷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怎么会这样?这该死的印记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寒症!慕夫人的寒症!
她体内的这股突如其来的、霸道的、仿佛要冻结一切的寒意……与刚才那两个粗使丫头描述的、夫人所患的、久治不愈的“寒症”何其相似?!难道……这月牙印记的异变,竟然与夫人的病症有关联?!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比那彻骨的寒意更让她心头发冷。她只是一个刚穿越而来的异世孤魂,怎么会与这府中尊贵的夫人扯上这种诡异的联系?是巧合?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宿命?
体内的寒意与臂上的灼热仍在激烈地对抗、撕扯着她。夜冰澜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击垮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杏秋那标志性的、冷淡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姑娘,夫人听说老爷带回来位小客人,想见见你。跟我走吧。”
夫人的召见!在这个节骨眼上!
夜冰澜心中警铃大作。她此刻形容狼狈,脸色想必也难看到了极点,体内更是冷热交煎,如何能去见那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可她能拒绝吗?显然不能!
“好……好的,杏秋姐姐,我……我马上来。”她极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迅速放下衣袖,遮住那仍在散发着诡异微光、纹路蔓延的月牙印记。
然后,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挺首依旧疼痛的脊背,用手背用力擦了擦额角因剧痛和寒冷渗出的冷汗,又使劲搓了搓冰凉麻木的脸颊,试图让气色看起来不那么吓人。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