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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爬上树梢，崽崽的心就飞到了后山那片老地方。他猫在一棵大树后头，探出半张脸，眼巴巴地瞅着小枝桃昨天来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磨。日影在地上乱晃，风吹得叶子哗啦啦响。崽崽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她会来吗？昨天那话……算数不？还是可怜他这个饿死鬼随口说的？
就在他快被失望吞了，打算像昨天一样去寻点酸果子时，那阵清泉似的哼唱，终于随着风飘来了！
崽崽心口猛地一跳，嗖地缩回树后，大气不敢出。
小枝桃像只小鹿，轻巧地出现在林间小路上。还是那身淡粉粗布衣，丫髻晃悠着。她挎着个小竹篮，盖着块碎花布。几步走到昨天那块空地，放下篮子，左右张望：“崽崽？在吗？”
崽崽磨磨蹭蹭走出来，有点不自在。
“呀！真在！”小枝桃眼睛一亮，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她一把掀开布，亮出篮子里的东西。
这回可不是一个白馍馍了！篮子里躺着两个拳头大、掺了杂粮但看着挺暄乎的馍馍，还有一小碟油汪汪、切得薄薄的酱肉！那肉香霸道得很，一下子钻满了崽崽的鼻子，刚消停点的肚子立刻又擂起了鼓。
“快坐！”小枝桃招呼着，自己先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拍拍旁边。
崽崽犹豫了下，慢慢蹭过去，隔开点距离坐下。眼珠子首勾勾钉在那碟肉上，喉咙管不住地动了动。
“喏，给你！”小枝桃大方地把整碟肉推到他跟前，又把一个馍塞他手里，“我早上省下来的，酱肉可香了！小姐那边……少吃一口，她发现不了！”她吐吐舌头，有点小得意。
崽崽看着眼前油亮的肉片，又看看小枝桃亮晶晶的笑脸，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这回，他没像昨天那样狼吞虎咽，手有点抖地拿起一片肉，小心搁在馍上，才狠狠咬了一大口。
咸香！油润！混着麦香在嘴里炸开！这滋味……美得有点不真实。他小口小口嚼着，珍惜得不行，眼圈红着，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小枝桃自己拿起另一个馍，小口啃着，看他那珍惜样儿，心里又暖又有点酸。“崽崽，”她轻声问，“你……家里人呢？咋一个人……在学院当杂役？”
这话像根冰锥子，瞬间戳破了那点暖意。崽崽嚼东西的动作停了，眼神暗下去，盯着手里沾了肉汁的馍，半天没吭声。久到小枝桃以为他不会答了，才听到一个沙哑、发涩的声音低低响起：
“……没了。”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却沉得压人，“村子……遭了抢。大火……阿娘……被掳走了……木生也……听说妖王要吃细皮嫩肉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嘴里艰难地往外蹦，每一个都像撕开结痂的伤口。没多说，但那份惨烈，够了。
小枝桃听得小脸发白，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她放下馍，手轻轻碰了碰崽崽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的手背。那触碰很轻，带着点笨拙的安慰。
“对不住……我不该问……”小枝桃声音带了哭腔，“我……我也一个人。爹娘是谁，一点不知道。”声音低下去，有点迷茫，“是在一片桃花林子里被捡到的，才几个月大。是小姐爹娘路过，把我带回谢家。小姐……嗯，人冷，话少，但待我不坏，给饭吃，给衣穿，教认字……我就成了她的丫鬟。”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个带泪花的笑：“你看，咱俩……是不是有点像？都没爹娘在身边。”
崽崽抬起头，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向小枝桃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感同身受的悲伤和理解。没有可怜，没有好奇，就是一种“我懂”的劲儿。原来这笑得像太阳的丫头，心里也藏着孤单和谜。
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在崽崽心底漫开，比感激那口吃的更深沉。这冰凉世道里，头回碰上个懂他心里那片空的人。
“那……谢曼小姐，凶么？”崽崽小声问，想起杂役房里的议论。
“小姐？”小枝桃歪头想想，“人……其实不坏！就是……不爱笑，不爱说话，对谁都淡淡的，像块冰。可从来没打过我，骂都少。练功时特别较真，谁也不能扰……反正，跟着小姐，有饭吃，有地儿睡，我知足啦！”
崽崽默默点头。冷点，总比黑熊那样动辄打骂强。他低头看看手里剩的半个馍夹肉，又看看小枝桃手里啃了小半的杂粮馍。忽然伸出手，把自己馍上最大那片酱肉，小心撕下来，飞快地放到小枝桃的馍上。
“你……也吃。”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生涩的笨拙。说完立刻埋头啃自己的馍，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小枝桃一愣，看着馍上那片多出来的油亮肉片，又看看崽崽低着的头和红耳朵，一股暖流猛地冲上来，冲散了刚才的难过。她用力眨眨眼，把泪意憋回去，绽开个大大的、贼亮的笑容。
“谢啦崽崽！”声音脆生生的，满是欢喜，拿起那片肉，啊呜一大口，“嗯！香！崽崽给的肉就是香！”
崽崽偷偷抬眼，瞧见她吃得美滋滋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牵了一下，小得几乎看不见。心里那片冻土，好像被这笑化开了一角，有暖风溜了进来。
日头暖烘烘地照着石头上的俩小人。林风轻轻吹。他们分着简单的吃食，也分着心底的孤单和秘密。话慢慢多了，虽然大多是崽崽闷头听，小枝桃叽叽喳喳地说。
她说谢家院里老桃树又开花了，粉嘟嘟的；抱怨小姐练功太入神，喊她都听不见；偷偷告诉崽崽厨房王婶的点心最棒，下回给他带……她声音像林子里蹦跳的雀儿，赶走了崽崽世界里的死寂。
崽崽安静听着，偶尔“嗯”一声。他话少，但那总是沉静隐忍的眼睛里，映着日头，映着小枝桃生动的脸，也映出一点叫“安心”的光。
他看着小枝桃吃到肉眯起的眼，说到开心事飞起的眉梢，衣襟上那朵蔫了还的小花……一个念头，在他小小的心里狠狠扎下了根：
这给他吃的、给他笑的、让他暖了一下的丫头……他不想看她像阿娘一样被抓走，像木生一样……。他得……变强点，起码，得护住眼前这点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