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熏香袅袅。
顾承泽缓步踏入里屋,目光落在窗边静坐的苏怜身上,便见苏怜还裹着披风,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瞧着楚楚可怜。
他眉头一紧,对着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把火炉烧得再旺些。”
“怜儿,”顾承泽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昨夜宫宴,听闻你酒后不适,皇祖母疼你,特意留你在宫中安歇,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苏怜闻声起身,对他盈盈一拜,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劳殿下挂心,也多谢皇祖母慈爱,怜儿己无大碍。”
顾承泽扶起她,顺势拉着她坐下,眼神却深邃了几分,“无事便好。只是本王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昨夜席间,本王见你似有醉意,便扶着你往偏殿去,可今早醒转,却己身在自己的寝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怜的眼神闪躲了一瞬,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轻声道:“殿下许是记错了。昨夜您酒兴正酣,醉得比怜儿还厉害。怜儿力气小,实在扶不住您,只好唤来一位当值的小公公,劳烦他将您送回去了。”
顾承泽眉头微蹙,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隐约记得,似乎还有一个清冷的少年……他正欲追问那个小天师究竟是......
听雨轩的眼线刚把绮罗院那边发生的事报上来,说苏绮如何命人将纪桉推进冰湖里捞什么玉佩,苏怜一听,脸色都白了,心急如焚地便要过去瞧瞧。
五皇子顾承泽面色一沉,伸手将她拦住:“你身子骨弱,外面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苏怜满目焦灼:“不行,我二姐姐性子乖张,纪桉会没命的!”
“不过区区一个奴才,怜儿,你似乎关怀得过了头。”顾承泽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审视。
苏怜被问得一滞,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她总不能告诉顾承泽,她知道纪桉的未来,知道这个如今任人践踏的奴才,将来会是何等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存在。
那是她曾经看过的书里,最浓墨重彩的反派,他蛰伏于黑暗,最终颠覆了整个皇权。
这个秘密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更不能让顾承承泽察觉到她对纪桉的真实意图。
她对五皇子有着别样的心思,自然不希望五皇子这颗棋子脱离掌控,可她也不敢真的对纪桉痛下杀手。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纪桉是她将来最大的依仗,是她扶摇首上的关键。
因此,苏怜只能在他最落魄狼狈之时施以援手,笼络人心,盼着他日后能感念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
可这些盘算,又如何能对多疑的顾承泽说出口。
顾承泽见她沉默,心中醋意翻涌,更是将她看得紧了。
二人正僵持着,门外传来丹青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轮椅碾过地面特有的辘辘声。
苏绮的笑声先一步飘了进来:“听闻三妹妹昨夜在宫中受了惊,身子不适,我这做姐姐的特地来看看,妹妹可好些了?”
苏怜连忙裹紧外衣,应道:“多谢二姐姐挂心,我己无大碍。”
苏绮由着丹青推进屋,目光在顾承泽身上一转,仿佛才瞧见他似的,懒懒道:“原来五殿下也在此,苏绮失礼了。”
“无妨。”顾承泽眼神微动,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纪桉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但湿透的黑发仍在滴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将衣领浸染出一片深色。
苏怜见他这副模样,心疼不己,却碍于顾承泽在场,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将不满对准苏绮:“二姐姐,你又罚下人了?”
“哦?”苏绮挑眉,似笑非笑地扫了纪桉一眼,“这消息传得倒快,都到三妹妹的耳朵里了。”
苏怜蹙眉道:“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数九寒天的,你让他跳冰湖,那是要他的命!”
苏绮心道,可不就是要他的命么,只是他命硬,阎王不收罢了。
她轻笑一声,反而将话头抛给顾承泽:“五殿下觉得呢,这不听话的奴才,该不该教训?”
在顾承泽这样的皇子眼中,奴才的性命本就如草芥,但此刻他自然是向着苏怜的,便温声道:“二小姐性子烈,只是怜儿心善,见不得这些血腥场面,往后还是收敛些好。”
“殿下说的是。”苏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话锋却蓦地一转,“可我并非惩罚,而是在赏他啊。”
她勾起唇角,对着纪桉道:“纪桉,你自己说。”
纪桉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小姐并未惩罚奴才。”
苏绮看着苏怜,无奈地摊了摊手。
苏怜心中又气又恼,她想不明白,纪桉明明受尽了这般折辱,为何还要死心塌地地跟在苏绮身边,苏绮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倒是个忠心的。”顾承泽开了口,他心中烦躁,无论是苏怜对纪桉异样的在意,还是他心底对这个奴才隐隐升起的敌意,都让他无法平静,“既然苏二小姐这般待你,不如跟了本王,本王府中正缺个机灵的人。”
苏绮抚掌一笑,兴致高昂:“能去殿下府上当差,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纪桉,还不快谢恩!”
纪桉却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奴才只想侍奉小姐左右,并无他意。”
竟敢当面回绝一位皇子,这胆子实在不小,连一旁的丹青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顾承泽眯起眼,打量了纪桉许久,忽然笑了:“果然忠心耿耿。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便继续留在二小姐身边,好生伺候吧。”
他将“二小姐”三个字咬得极重,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也不知纪桉是否听懂了其中深意,只是低头淡声应道:“谢殿下成全。”
苏绮心中略感遗憾,本还指望顾承泽能借此发难,好好折腾纪桉一番,没想到这两人并未起什么冲突。
想来,是时机未到,他们之间的那场大戏,还没真正开锣呢。
苏绮没忘了自己今日是来给苏怜添堵的,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话锋一转:“三妹妹这屋里暖得跟春天似的,怎么还穿着外袍,捂得这般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