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汏惊异地望过去,随即噗嗤一笑:“主子,您脸上这巴掌印,也是那位苏小姐的杰作?”
纪桉不语,反问道:“你话这么多?没事就滚。”
“有正事。”陈汏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神情变得凝重,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摊开,“主子请看。”
纪桉眯起眼,看着纸包里雪白细腻的粉末,用指尖捻起少许,轻轻一搓,随即送入口中尝了尝。
他眉峰一挑,“精盐。”
陈汏用力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狂喜。
“您之前授意的法子,我们与几位幕僚反复推敲,又寻了几个世代制盐的老工匠,耗费了半月有余,日夜不休地试炼,总算制成了此物。”
陈汏激动不己:“您给的方子里,许多法门和记号都匪夷所思,若是能完全参透,制出的盐定会比此物更胜百倍。但即便是此等成色,也远胜市面上的粗盐。若能大批制贩,弟兄们的粮饷便有眉目了!”
“盐铁官营,朝廷管控极严,大批制贩,无异于自寻死路。”
纪桉眸色沉沉,黑瞳中精光流转,“不过当今圣上沉迷丹道,不理朝政,朝中派系林立,乱中取利,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此刻的他,与在苏绮面前那副卑贱顺从的模样判若两人,尽显其运筹帷幄的枭主本色。
“正是,这便是我要禀报的第二件事。”
陈汏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我们查到,五皇子顾承泽正在江南一带偷运私盐。”
说起此事,倒与苏绮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在京中最大的产业,是一家名为揽月楼的酒楼,平日里生意兴隆,宾客盈门。
而这揽月楼,也是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进行私下交易的据点。
偏巧前些日子,苏绮因府中采买的食材不合心意,迁怒到了揽月楼头上,竟派人当街将揽月楼的管事和采买一并打了个半死,还扬言要封了那酒楼。
五皇子虽有权势,却也不愿为这点小事得罪苏家,只能自认倒霉,暂避锋芒。
可揽月楼这一乱,原本隐匿在庞大客流中的各路人马便失了接头的地点,那些行踪诡秘的盐商顿时无所遁形,显得格外扎眼。
纪桉的人本就奉命盯防京中各方势力,当即便察觉到了异常,顺藤摸瓜,一路追查至江南,这才揭开了五皇子贩卖私盐的惊天秘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青年笑道,“那位苏小姐的刁蛮脾性,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纪桉眸光微动,修长的指尖着鞭柄上的纹路,“歪打正着?未必。”
“主子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陈汏一脸不信,“她一个足不出户的残废,能有这等城府?”
话音刚落,纪桉的眼神骤然变得森寒可怖,吓得青年打了个哆嗦,“主、主子,我……”
他哪句话说错了?
纪桉薄唇轻启,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刺骨的杀意与阴冷:“再让我听见你用那两个字称呼她,我便先废了你的腿。”
青年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自家主子雷霆手段的。
他惊惧地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心中却愈发困惑不解。
主子为何要如此维护一个终日折辱他的恶毒女子?
想当初那些冒犯过主子的人,哪个不是被他亲手送进了地狱。
如今这个苏绮,究竟有何不同?
——
正月十五上元节刚过不久,天公不作美,铅灰色的天幕下,琼花碎玉般的雪籽下个不停。
这阴沉的天气,也让苏绮的心绪愈发烦闷,像被一块沉重的铅石压着,喘不过气。
丹青捧来一碗新做的桂花汤圆,苏绮只瞥了一眼,便厌恶地皱起了眉。
丹青还想再劝,剩下的汤圆却被纪桉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三两口便吃完了。
丹青瞪了他一眼,心里腹诽这人真是没半点眼力见,哪有下人敢抢主子吃食的。
午后,雪势渐歇,一轮苍白的日头终于从云翳后探出脸来,给这冰天雪地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暖光。
丹青实在看不惯苏绮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便与纪桉合力,将她的轮椅推到了院中。
庭院内外己是一片皓白,假山亭台与花草树木皆被皑皑白雪覆盖,日光映照其上,折射出万千星点,亮得晃眼。
廊下的仆役们正忙着清扫积雪,见苏绮出来,纷纷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偌大的绮罗院里,顿时只余主仆三人。
苏绮斜倚在轮椅的软枕上,微微偏着头,目光空洞地落在远处的雪地上,那眼神就如这漫天白雪一般,茫然一片,寻不到半分焦距。
丹青心中焦急,她总觉得近来小姐变了许多,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觉得这样的主子,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离她越来越远。
纪桉亦不喜欢苏绮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更习惯看她那双潋滟的凤眸里燃着怒火,看她那张娇艳的红唇吐出刻薄恶毒的言语,看她冷着脸,满面寒霜地挥舞长鞭。
那样的她,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灼人的生命力,让他甘愿沉沦。
他不喜欢这样如枯井般毫无波澜的苏绮。
纪桉微蹙剑眉,目光沉沉地落在苏绮身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窥探她那有趣的灵魂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此番心境。
忽然,一抹灵动的身影闯入了这片静谧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