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破屋里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和焦糊味。
叶缝秋靠在墙角,半边身子被血浸透。左肩那道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他摸出身上搜来的小瓷瓶。劣质金疮药,气味冲鼻。
他咬开瓶塞,看也不看,把大半瓶粉末狠狠按在伤口上!
“呃——!”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骨头缝!他眼前一黑,牙关几乎咬碎,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
不够!伤口太深,血还在往外渗!
他眼中厉色一闪。调动起丹田里那团灼热的内气,极其小心、极其艰难地分出一丝,像操控烧红的细针,缓缓引导向肩头翻卷的伤口边缘。
嗤……
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伤口边缘的皮肉瞬间变得焦黑、卷曲!一股皮肉焦糊的怪味弥漫开来。剧痛陡然加剧,几乎让他晕厥!
但,那汩汩外冒的鲜血,硬生生被这股灼热内气给……烫止住了!
叶缝秋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死人。他看着那焦黑卷曲的伤口边缘,心沉了下去。这法子,纯粹是饮鸩止渴!靠自残止血。
他需要真正的医术!需要上好的伤药!
他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咬着牙,用牙和右手配合,笨拙地将伤口死死缠紧。每勒一下,都疼得浑身哆嗦。
处理完伤口,他瘫坐在地,背靠冰冷的土墙。破晓的微光从屋顶破洞漏下,照亮屋内狼藉。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昨夜每一个瞬间。
快!那些死士的动作快得惊人!配合更是天衣无缝!若非他凭着前世磨砺出的野兽首觉和《焚剑诀》爆发带来的瞬间速度增幅,第一波弩箭就足以要他的命!
粗糙!自己的反击太粗糙了!只会仗着焚剑内气的霸道和那柄邪门断剑的坚硬,硬碰硬,以伤换命!毫无章法可言。对上真正的高手,这种打法就是找死!
身法?更是零!全靠本能躲闪,笨拙得像头蛮牛!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本《莽牛劲》。纸张粗糙泛黄,字迹歪扭。翻开来,里面是些粗浅的运气路线、发力技巧,还有几幅简陋得可笑的人体动作图。
垃圾。确实是垃圾。
但叶缝秋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些关于“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拧腰送肩”的粗浅描述上,以及旁边那几幅简陋的步法示意图。
他前世没练过武,但见过真正的高手打黑拳。那些人的发力,又快又狠,像弹簧一样!
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右手抓起脚边的无名断剑。
很沉。冰冷的锈片硌着手。
他尝试着,按照《莽牛劲》里那粗浅的发力描述,双脚微微分开,膝盖微曲,力沉脚底。然后,拧腰!送肩!将全身的力量,顺着脊柱这条大龙,猛地传递到右臂!
不是靠手臂的蛮力,是调动全身筋骨肌肉的合力!
同时,丹田那团灼热内气,如同被火星点燃的油,瞬间被引动了一丝,沿着手臂经脉奔涌,灌入断剑!
嗡!
断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
呼!
一剑劈出!不再是之前那种笨拙的抡砸!速度快了一线!剑身划过空气,带起短促的尖啸!力量更加凝聚!
嗤!
剑锋(虽无锋,但有棱角)擦过墙角一块废弃的、半人高的青石磨盘!
一声轻响。
磨盘纹丝不动。
叶缝秋皱眉。失败了?
咔嚓…嚓嚓……
细微的碎裂声从磨盘内部传来。
紧接着,在叶缝秋惊愕的目光中,那块坚硬厚实的青石磨盘,沿着刚才剑身擦过的痕迹,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笔首的缝隙!然后,上半截磨盘沿着光滑如镜的裂面,缓缓滑落,“轰”地一声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裂口处,一片焦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
叶缝秋看着那焦黑的断口,又看看手中毫无异状、布满绿锈的断剑,眼中精光爆射!
“有门道!”
他顾不上肩伤疼痛,立刻再次尝试!这一次,更加专注地将《莽牛劲》里那点粗浅的发力技巧,融入挥剑的每一个动作中。拧腰,送肩,力贯臂腕!配合着焚剑内气的瞬间爆发!
呼!呼!呼!
破败的小院里,剑风呼啸!虽然招式依旧简单,劈、砍、撩、刺,但每一次出手,速度更快!力量更凝聚!剑势之中,隐隐多了一丝凌厉的轨迹!那柄沉重的断剑,在他手中似乎也轻灵了几分!
练到浑身大汗,肩头伤口再次渗出血迹,他才喘着粗气停下。
疲惫,但精神亢奋。这融合的路子,可行!
他靠墙坐下,调息恢复。心神沉静下来,昨夜战斗的凶险画面再次浮现,连带着原主记忆中一些破碎的、被刻意遗忘的片段,也翻涌上来。
“落霞坡…赵天虎…”
他闭上眼,努力拼凑。
记忆碎片:城外,落霞坡,夕阳如血。原主叶缝秋采药归来。突然,赵天虎带着几个狗腿子从树林里钻出来,狞笑着围上。辱骂,推搡,然后就是毫无征兆的围殴!拳头,脚,棍棒,雨点般落下。原主拼命反抗,但寡不敌众,被赵天虎一记重拳狠狠捣在丹田气海!剧痛!内力溃散!经脉像被撕裂……
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角落。
就在赵天虎下重手前的一刹那,原主被打倒在地,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棵歪脖子老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灰色布衣,身形瘦高。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漠然,像看一块石头。
赵天虎那势在必得、凝聚着狠毒内劲的一拳轰向原主丹田时,动作似乎…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飞快地朝那灰衣人的方向瞟了一眼。
然后,那灰衣人…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像是一种许可。
紧接着,赵天虎那一拳才带着残忍的狞笑,狠狠砸落!
记忆到此中断。只剩下原主经脉寸断、痛不欲生的绝望。
叶缝秋猛地睁开眼,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灰衣人!点头!
赵天虎那短暂的停顿和请示的眼神…那灰衣人是谁?!能让赵天虎如此恭敬?废掉原主,难道不是赵天虎一时兴起,而是…受人指使?!
“少爷!少爷啊——!”
一声嘶哑凄惶的哭喊,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衣的老仆,跌跌撞撞冲进院子。正是叶家唯一的老仆,福伯。
他看到院中打斗留下的深坑、焦痕、血迹,再看到墙根下脸色苍白、肩头裹着渗血布条、浑身狼狈的叶缝秋,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大颗的泪珠。
“少爷!老奴该死!老奴回来晚了啊!”福伯扑到叶缝秋身前,噗通跪倒,枯瘦的手颤抖着想去碰触叶缝秋的伤口,又怕弄疼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都怪老奴!都怪老奴没用!让少爷遭了这么大的罪!”
叶缝秋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属于原主的那份孺慕之情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扶住福伯颤抖的肩膀:“福伯,不怪你。起来。”
“少爷…”福伯被他扶起,依旧哽咽难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自责,“老奴…老奴去邻郡,想找找老爷夫人当年的旧识…打听点消息…可…可那些人…一听是叶家,都躲瘟神一样…老奴没用啊…”他抹着泪,突然想起什么,急切道:“对了,少爷!老爷夫人失踪前那段时间…很不对劲!”
叶缝秋眼神一凝:“怎么不对劲?”
福伯努力回忆,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他们…他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天几夜不出来。饭都是老奴送到门口。有一次…老奴送饭,听到里面…老爷在叹气,夫人好像在哭…说什么‘守护’…‘代价太大’…‘无名’…还有什么‘断了传承’…”
“无名?”叶缝秋目光瞬间落在自己脚边那柄断剑上。
“对!无名!”福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锈迹斑斑的断剑上,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就是这柄剑!老爷当年…对它看得极重!比对传家玉佩还重!经常一个人对着它出神,手指着剑身…特别是靠近中间那一条…像是剑脊的地方…”
福伯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老奴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老爷不在,偷偷拿起这剑看…被老爷撞见了。老爷…当时脸色都变了!第一次对老奴发了火!夺过剑,宝贝似的护着…后来…后来他好像说了一句…”
福伯的声音变得不确定,断断续续:“他说…‘剑脊…藏锋…需以血…’”
“需以血?”叶缝秋追问,“后面呢?”
福伯摇摇头,一脸懊恼:“后面…老爷声音压得很低,老奴…老奴没听清。好像是…‘养’?还是‘引’?…记不清了,就记得‘血’字了…”
剑脊藏锋?需以血?
叶缝秋的心猛地一跳!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无名断剑,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剑身中间那条微微凸起的脊线。厚厚的铜锈覆盖其上,什么也看不出。
他走到院角一个积满雨水的大瓦缸旁,舀起半盆雨水。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年轻却透着疲惫和苍白的脸。
突然,叶缝秋的动作僵住了。
浑浊的水面倒影里,他那凌乱的黑发鬓角处…几缕刺眼的银白,如同霜雪染就,异常醒目!
他猛地抬手,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的鬓角。触感干枯、脆弱。那几根白发,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指尖,更扎进他的心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昨夜面对死士的刀锋更甚!
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此刻仿佛变成了无形的火焰,正在清晰地、贪婪地舔舐着他的生命本源!
“这就是…代价…”叶缝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水盆中自己鬓角那抹刺目的白,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必须…尽快找到解决方法!”
福伯也看到了那几根白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更深的心疼和忧虑:“少爷…你…”
叶缝秋放下水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再次看向手中的无名断剑,手指用力着剑脊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
剑脊藏锋?需以血?养?引?
城主府的死士,暗处的灰衣人,燃烧寿元的邪功,还有这把藏着秘密的祖传断剑…
重重迷雾,步步杀机!
福伯看着叶缝秋紧锁的眉头和手中紧握的断剑,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担忧。
与此同时。
城主府,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满室的阴冷和杀意。
赵城主(赵雄)负手站在窗前,背影如同铁铸。他身后,地上躺着昏迷不醒、下身裹着厚厚纱布、依旧散发出血腥和尿骚味的赵天虎。旁边,跪着昨夜侥幸逃回、手臂焦黑、脸色惨白的死士头领。
“废物!”赵雄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摩擦,冻得人骨髓发寒。“一群废物!”
死士头领头埋得更低,浑身发抖,不敢辩解。
“经脉郁结的废物…杀不了?”赵雄缓缓转过身,“还折了我两个死士?连虎儿…都…”
他看着儿子惨不忍睹的下身,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柄剑…有古怪!还有那红色的内气…邪门!能熔铁断金!灼穿内气!”死士头领颤抖着补充。
“邪门?”赵雄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再邪门,也得死!”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备马!去城西大营,请‘虎啸营’的赵都尉!”
“再调一队府卫,给我把叶家那个破院子,围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我要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