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它有了重量，有了温度——那是熔融金属在冷却前最后挣扎的灼热，混合着灵魂被反复淬炼后残留的剧痛余烬。意识沉浮在这片滚烫的泥沼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更深邃的疲惫和撕裂感拽回深处。
痛…无处不在的痛。
不是皮肤撕裂的锐痛，而是更深层、更彻底的——存在的痛。骨骼如同被锻打过度的精铁，沉重而布满无形的裂痕；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曾经奔涌的狂暴金流消失无踪，只留下被灼烧殆尽后的空乏和阵阵灼热的抽痛；最深处，灵魂仿佛被投入过炼狱熔炉的核心，虽然未被焚毁，却烙印上了焚烧万物的余温与熔断规则的疲惫，每一次微弱的意识波动，都带来灵魂层面的灼烫与沉重。
叶寻的意识如同沉在滚烫金液底部的顽石，艰难地感知着这具被“烬渊”之力粗暴重塑过的躯壳。力量…那焚灭投影、撕裂归墟邪光的恐怖力量，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透支到极致的空乏和反噬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灼痛与虚弱。她甚至无法确定，这具身体是否还属于自己，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在抗拒她的意志，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冷却的铅液。
一丝微弱的光感，强行撬开了她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带着金红色泽的粘稠血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岩穴顶部狰狞交错的裂痕，还有不断簌簌落下的、被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暗红色岩瘤。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岩石汽化的焦糊、浓重的血腥，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烬渊金芒残留的、如同金属冷却般的奇异气息。
“咳…呃…”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她无法控制地咳了出来。吐出的不是纯粹的鲜血，而是粘稠的、带着暗金色泽和微弱火星的血块！它们落在身前熔融后又冷却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灼烧出一个个细小的凹坑。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如同生锈的轴承，缓慢而滞涩地扫向身侧。
姐姐…沈清歌…
心，瞬间沉入冰点，又被那残留的灼痛狠狠攥紧！
沈清歌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姿势几乎没有变化。但覆盖她大半个身体的、那层带有暗红纹路的诡异冰晶，并未随着归墟教主投影的崩溃而消失！它们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厚重，如同最上等的黑色琉璃，散发着死寂的寒光。冰晶内部，那些扭曲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冰层深处缓缓搏动、流淌，散发出粘稠冰冷的恶意。
而沈清歌心口的位置——那道曾经守护她最后生机的金蓝色血痕——彻底消失了！被那厚重的冰晶完全覆盖、吞噬！冰晶之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着的暗红核心！它每一次搏动，都让覆盖其上的冰晶纹路随之明灭，如同一个邪恶的引擎，持续不断地抽取、冻结着沈清歌最后的生命气息。
姐姐的身体，己经彻底失去了所有活人的温度与柔软，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冰封雕塑。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异常顽强的心跳，如同隔着万载玄冰传来的、来自远古的回响，证明着那点生命之火尚未被彻底冻结。但这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迟缓与沉重，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坠入永恒的寒寂。
绝望的冰冷，比覆盖沈清歌的冰晶更加刺骨，瞬间穿透了叶寻身体的灼痛。她失败了…拼尽一切，燃烧灵魂，甚至引动了那未知的烬渊之力，击溃了那恐怖存在的投影…却依旧没能将姐姐从这无解的冰封侵蚀中拉回来！那暗红的核心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牢牢扎根在姐姐的心脏，持续不断地将她的生命转化为归墟的冰雕！
“姐…”叶寻的嘴唇翕动，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滚烫的、带着金红色泽的泪水终于突破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焦痕未褪的脸颊滑落，还未滴下，就被皮肤残留的高温蒸腾成几缕微弱的白气。
视线艰难地移向另一边。
齐修远…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依旧蜷缩在岩壁的角落，位置比她昏迷前似乎挪动了一些，也许是之前能量风暴的冲击。他的身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被能量激波掀起的岩石粉尘，如同盖上了一层灰白的裹尸布。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微震，死寂得如同亘古的顽石。之前叶寻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异常，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只是她濒死前的幻觉。
彻底的冰冷，彻底的死寂。
齐木头…真的死了？被她那倾尽全力、融合了净火与离焰的狂暴一击，连同失控的污染一起…彻底抹杀了生机？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叶寻本就濒临破碎的心上。喉咙一甜，又是一口带着暗金火星的鲜血涌出。她害死了他…她亲手…
自责、痛苦、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合着身体的灼痛，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咔…嚓…咔啦啦…
一阵密集而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如同冰面在重压下呻吟，从沈清歌身上传来！
叶寻猛地看去！
只见覆盖在沈清歌身体表面的厚重黑色冰晶，并非坚不可摧！在靠近她左肩和右小腿的位置，几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裂纹，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黑色的冰面上蔓延开来！裂纹很细，很浅，仿佛随时会被周围涌动的暗红纹路重新覆盖、弥合。
但这裂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
它并非外力撞击所致！那裂纹的边缘，带着一种细微的、如同冰晶自然崩解的棱角感！更重要的是，叶寻敏锐地感知到，当裂纹出现时，那冰层深处搏动着的暗红核心，其搏动的节奏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紊乱！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搏动确实迟滞了一下！
这冰封…并非绝对！它在自我崩解？还是…姐姐残存的生命意志，在冰封的绝境中，依旧在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抗争？
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足以点燃整个荒原的希望之火，骤然在叶寻冰冷绝望的心底燃起！尽管身体依旧沉重如铅，尽管灵魂灼痛欲裂，但这丝希望却如同最坚韧的绳索，强行拽住了她即将沉沦的意识！
“姐…你在…反抗…”叶寻破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她死死盯着那几道细微的白色裂纹，仿佛那是通往救赎的唯一路径。
然而，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刚刚燃起，就被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无情打断。
哗啦…叮铃…
是金属与岩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叶寻猛地转头（这个动作让她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瞳孔骤然收缩！
是冰火鉴！
那面布满黑色裂痕的诡异镜鉴，失去了寒玉匣的束缚，正静静地躺在离她不远处、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刚才的声响，是它镜面边缘的金属镶边，随着岩穴地面的又一次轻微震动，磕碰到了一块碎石上。
镜面中央，那道由暗红能量凝聚而成的竖瞳，依旧紧紧闭合着，镜面一片死寂的暗沉。之前爆发出的恐怖邪恶意志和投影能力，似乎随着归墟教主投影的崩灭而耗尽了力量，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蛰伏。
但…蛰伏不等于无害！
叶寻的目光死死锁定镜面。那些蛛网般密布的黑色裂痕，在死寂的暗沉下，正发生着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裂痕本身似乎…在生长！极其缓慢，如同活物的根须在黑暗中蔓延！原本相对独立的裂痕之间，正滋生出更加细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黑色分支，彼此连接、交织！整个镜面，正被这不断生长、蔓延的黑色脉络，编织成一张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复杂的——黑色蛛网！
更可怕的是，裂痕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些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暗红色光点，正沿着这些新生的“脉络”，极其缓慢地、如同粘稠的血液般，向着镜面中央那道闭合竖瞳的位置…汇聚！流动！
它在…自我修复！它在汲取着这片空间中残留的归墟恶念、死亡谷的负面能量、甚至…是叶寻和沈清歌身上散逸出的痛苦与绝望气息，缓慢地恢复着力量！那道竖瞳，如同沉睡恶魔的心脏，在无数黑色脉络的滋养下，等待着下一次睁眼的时机！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叶寻的心脏。这鬼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诡异和顽强！它就像一个不死的诅咒，一个附着在现世的归墟坐标！只要它存在，姐姐身上的侵蚀就无法断绝！归墟的阴影就永远不会消散！
必须…毁掉它！或者…至少让它彻底失去活性！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叶寻的绝望与虚弱。她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哪怕只是靠近一点。但身体的反噬太过沉重，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经脉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拼尽全力，手指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地面，试图借力撑起身体时——
轰隆隆…！！！
整个岩穴，不，是整个死亡谷的核心区域，猛地爆发出一阵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巨兽的垂死哀鸣！紧接着，剧烈的震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哗啦啦——！！！
岩穴顶部，之前被能量风暴冲击、早己布满巨大裂痕的穹顶，再也支撑不住！大块大块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变得脆弱不堪的暗红色岩石，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烟尘混合着硫磺的气息瞬间弥漫！
“不好！”叶寻心中警兆狂鸣！
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濒危时爆发的最后一点潜能，猛地向侧面一滚！
轰！轰！轰！
数块磨盘大小的、边缘还带着熔融暗红光泽的巨石，狠狠砸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其中一块尖锐的碎石，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痛！
崩塌！开始了！
归墟之眼核心被毁，核心区域本就结构不稳，再加上叶寻与归墟教主投影那场撼动空间的恐怖对撞，以及烬渊金芒熔融岩层的破坏…这片区域终于走到了极限，开始了毁灭性的崩塌！
烟尘弥漫中，叶寻艰难地抬起头。透过纷落的碎石和烟尘，她看到沈清歌躺着的位置，一块巨大的、边缘锋利的岩石正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砸落！而覆盖着姐姐的黑色冰晶，在剧烈的震动下，表面那些刚刚出现的细微白色裂纹瞬间被震得扩大了几分！
“姐——！！！”叶寻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如同陷在泥沼！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从弥漫的烟尘和纷落的碎石中猛地蹿出！不是扑向叶寻，而是径首扑向了即将被巨石砸中的沈清歌！
是齐修远！
不！那绝不是活人的速度！他的动作僵硬而迅猛，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本能的精准！他的身体依旧冰冷死寂，皮肤苍白毫无血色，那双眼睛…是空洞的！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但他确确实实动了！以一种超越生死的姿态！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
齐修远用自己的后背，如同最坚硬的盾牌，硬生生扛住了那块砸落的巨石！巨石砸在他身上的瞬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但他身体只是微微一沉，脚下熔融冷却的地面瞬间龟裂！他没有后退一步！
他僵硬地低下头，那双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下的沈清歌。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臂的姿势极其怪异，仿佛关节被强行扭曲过。他用这只手臂，极其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环住了沈清歌被冰晶覆盖的、僵硬的肩膀，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自己同样冰冷、如同岩石般的身躯之下！
动作完成的同时，他空洞的眼中，那死寂的虚无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入深渊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丝涟漪。随即，那点微弱的涟漪彻底消失，重新归于死寂。他保持着那个僵硬而决绝的守护姿态，如同化作了亘古的磐石，任由上方落石如雨，岿然不动！
“齐…木头…”叶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汹涌而出。那不是活着的齐修远…那只是一具被某种残留意志驱使的躯壳…或者，是离焰最后的本能…但正是这冰冷的“尸体”，在这毁灭的崩塌中，用最笨拙也最决绝的方式，守护着她们！
轰隆隆——！！！
更大的崩塌开始了！岩穴入口处彻底被巨大的落石封死！顶部裂开更大的豁口，更多的巨石如同末日审判般砸落！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塌陷！
叶寻看着被齐修远冰冷身躯死死护住的姐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面在震动中依旧静静躺着、镜面黑色脉络缓缓蔓延的冰火鉴…
她猛地咬破了舌尖！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强行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意志！
“走…必须…离开这里！”
她不再犹豫！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无视身体的哀鸣，手脚并用地朝着那面堕落的冰火鉴爬去！碎石划破了她新生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又被残留的高温灼烧凝固。每一次移动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刺骨、布满裂痕的镜面！
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恶意瞬间沿着指尖侵袭而来，试图冻结她的灵魂！但叶寻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决绝！她一把抓住冰火鉴冰冷的边缘，不顾那恶意的侵蚀，将其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然后，她抬起头，燃烧着最后一点意志火焰的眼眸，死死盯住了岩穴顶部——那因持续崩塌而裂开的、最大的一道缝隙！缝隙之外，是翻滚的、吞噬光线的灰雾！
那是唯一的生路！
“姐…齐木头…我们…走！！！”
在下一波更加猛烈的落石砸下之前，在岩穴彻底化为坟墓的最后一刻，叶寻抱着那面不祥的镜鉴，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道裂缝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纵身一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