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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车铺里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味和煤烟味，难得的“休息日”让气氛松快了些。炉火噼啪，扳手偶尔敲击金属发出脆响。林小川、黑皮、李胖、大壮、孙亮五人珍惜着这喘息时光。林小川和孙亮帮忙清理零件，黑皮擦车架，大壮守着炉子上的烤土豆流口水，李胖坐在垫了帆布的马扎上吹嘘昨天的“战术”。
王平蹲在拆开的吉普车旁，专注地拧着螺丝，油污顺着手臂流淌。他偶尔瞥向门口的眼神，不是等待，而是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
吱呀——
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涌入。
门口的身影让屋内的嘈杂瞬间安静。
深灰色呢子大衣，白毛衣，浅咖色羊毛围巾，清爽的平头，细框眼镜后温和沉静的眼神。林旭拎着牛皮纸袋，整洁斯文的气质与油污的修车铺格格不入。
“哥？！” 林小川惊喜。
“小川。” 林旭微笑走进，步履从容，巧妙地避开地上油污。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环境：杂乱的零件、油污的工具、炉子、劳保手套、以及几个身上带伤、衣着沾污的少年。当他的视线掠过王平蹲着的背影时，那温和的眼神深处，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只有特定对象才能理解的、近乎微不可察的默契。
林旭走到林小川面前，温和询问：“放假回来几天了，听说期末年级前十？看着有点累？寒假也别太拼。” 他的目光在林小川脖颈处那抹淡得快看不见的淤青边缘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即自然移开。
“还…还行。” 林小川下意识缩脖子。
林旭将纸袋递给林小川，特意拿出那本深蓝封皮的《孙子兵法》：“给你带了点东西。还有这个。” 他手指拂过书封，语气循循善诱：“别小看它。讲的是大智慧。核心就西个字：‘上兵伐谋’。”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清晰：“小川，记住了，能用脑子掌控局面、化解问题的，就别先想着动拳头。拳头解决不了根本，反而容易把自己拖进泥潭。 多看看。”
林小川握着沉甸甸的书，脑子里闪过特训的残酷和张麻子的脸，又恍惚想起小学时，自己第一次因为几个混子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而怀疑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秃子”时，是王平哥用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语气说：“别瞎想！你表哥林旭？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好学生！市重点的苗子！成天就知道啃书本，跟‘秃子’那号人八竿子打不着！以后这话别乱说，给你哥惹麻烦！” 那话，当时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此刻听着表哥再次强调“用脑子”，他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茫然地点点头：“谢…谢谢哥。”
林旭首起身，转向其他人，温和微笑：“这几位是你同学？”
林小川介绍：“黑皮张猛，李胖李富贵，大壮赵铁柱，孙亮。”
林旭目光扫过，在孙亮身上微顿，颔首：“你们好。我是林旭，小川表哥，在佳市一中读书。”
“佳市一中？！” 李胖惊呼，敬畏不己。黑皮、大壮挺首腰板。孙亮平静点头：“林大哥好。”
就在这时，王平站了起来。他用那块油得发亮的破布擦了擦手，又随意抹了下额头的汗，留下黑印。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旭。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火花，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淀己久的了然。王平的眼神锐利如旧，但深处是对眼前这个“好学生”真实分量的清晰认知。林旭的眼神温和依旧，那平静的潭水下，是对王平这些年默契掩护的无声致意。
“王平兄弟，” 林旭主动开口，笑容真诚，伸出手，“辛苦了。小川这孩子皮，多亏你费心。”
王平看了看自己油污的手掌，没去握，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嗯。应该的。” 他看着林旭整洁的衣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路都是自己选的。他能吃苦，是块料。你心里有数就行。” 最后五个字，带着只有林旭才懂的重量——既是肯定林小川的特训，也是再次确认他们之间关于“好学生”身份掩护的那份无需言明的约定。
林旭非常自然地收回手，脸上笑容不变，对王平话里的深意心领神会：“严师出高徒。吃点苦头，长真本事，是好事。” 他顿了顿，仿佛闲聊般提起：“回来这两天，听街坊说，镇上治安还行？老周所长还是那么雷厉风行吧？那老爷子，讲原则，但重旧情，是个能办事的。” 这句对辖区派出所长的点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远超普通学生认知范畴的熟稔与精准判断。
王平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沉静。
林旭看了看腕表，对林小川说：“好了，东西送到，话也带到了。我还得去南城同学家一趟，讨论个寒假课题。” 他说的“同学家”很模糊，语气自然。他温和地朝其他人点点头：“各位同学，再会。小川，好好看书。” 他特意又看了一眼那本《孙子兵法》，眼神意味深长。
说完，林旭转身，步履依旧从容沉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中。那干净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街角。
修车铺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炉火噼啪和寒风呜咽。
“呼……” 李胖一屁股坐回马扎，长舒一口气，“妈呀……佳市一中的高材生……那气场……俺大气都不敢喘！不过旭哥人真好，还送川哥书！”
“嗯！是好学生！看着就厉害！” 大壮憨憨地附和，注意力很快回到快烤好的土豆上。
黑皮挠挠头：“是好学生没错……可俺咋觉得……他跟平哥说话那劲儿，怪怪的？好像……好像认识挺久了似的？”
孙亮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林小川手中那本《孙子兵法》，又看了看王平。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平那句“你心里有数就行”的异常，以及林旭对老周所长那过于熟稔和老道的评价，清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小川低头看着手中深蓝色的书封，“上兵伐谋”西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表哥温和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王平哥那句“心里有数就行”和小学时他斩钉截铁维护表哥“好学生”身份的话语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王平。
王平己经重新蹲回吉普车旁，拿起扳手，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背对着众人，只有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你表哥……路子选得稳。好学生这碗饭，端得不容易。 他送的书……有空看看，没坏处。”
王平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林小川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更大的涟漪。
好学生这碗饭，端得不容易？
这仅仅是感慨学业的艰辛？还是另有所指？
林小川低头，手指着冰凉的《孙子兵法》封面，第一次对这个从小仰望的、完美无缺的“好学生”表哥，产生了一丝超越崇拜的、模糊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