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冷汗浸得滑腻,苏挽月的鞋底擦过砖缝时发出刺啦声响。
谢沉渊拽着她的手像块冰,鬼火锁链在前方劈出半丈宽的亮堂,可身后那声“抓活的”还是追着风灌进耳朵里。
阿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手腕,哭腔里带着颤:“幽影斋就在前头!
过了那棵歪脖子槐——“
话音未落,谢沉渊突然顿住脚步。
苏挽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巷口那棵老槐的枝桠间,悬着盏泛青的灯笼。
灯笼穗子是用头发编的,正随着阴风一下下扫过地面,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到了。”谢沉渊松开她的手,鬼火锁链“唰”地收进袖中。
他抬手叩了叩槐树干,三长两短的节奏,树后那扇朱漆斑驳的小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老张花白的鬓角。
老张看见阿三时眼皮跳了跳,又迅速垂下眼去:“快进来。”门内的烛火在门缝里摇晃,照出他腰间挂着的铜铃——和苏挽月的青铜铃同纹路,只是小了两圈。
阿三一脚踏进门槛就瘫在地上,玉镯从他怀里滚出来,在青砖上撞出两声闷响。
老张弯腰捡起镯子,指腹擦过翡翠表面时突然一抖,抬眼时眼底泛着青:“这是...绣娘阿春的?”
“您认得我阿娘?”阿三蹭地坐首,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
老张没答话,转身把玉镯塞进苏挽月手里:“收好了。”他的手背上爬着淡青的血管,摸过镯身时像在触碰什么烫人的东西,“外头那股子腐气,是鬼王的巡城卫。”他扯过条灰布帘子遮住窗户,“你们怎的引了那东西来?”
苏挽月摸了摸发烫的青铜铃,血脉里的灼热还没退尽:“在破庙撞见干尸,那东西护着这镯子。”她晃了晃手里的翡翠,“阿三说镯子是他阿娘的,可干尸身上缠着鬼王的黑气。”
老张的喉结动了动,走到香案前掀开红布,露出底下供着的牌位。
最中间那块写着“苏门历代守墓人”,苏挽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苏家祠堂才有的牌位样式。
“鬼王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老张点燃三柱香,烟雾在牌位前凝成灰团,“你们刚才看见的巡城卫,不过是他养的看门狗。
真正的麻烦...“他顿了顿,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在鬼市最北边的冥宫。“
阿三猛地打了个寒颤:“冥宫?
那地方我听老辈说过,黑雾裹着红墙,夜里能听见女人哭...前阵子有个不要命的小贼想偷冥宫的灯笼,第二天就被钉在城门楼子上,身上的肉全被啃光了!“
苏挽月的轮回眼突然发烫,眼前的老张、阿三、香案都蒙上了层半透明的影子。
她看见冥宫的轮廓在虚空中浮现——红墙高得望不见顶,檐角挂着的不是铜铃,是串串白骨,黑雾顺着墙根翻涌,像有无数只手在底下推着。
“我要去冥宫。”她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
谢沉渊正靠在门框上,闻言抬了抬眼:“你可知那地方的规矩?
生人入冥宫,要么被做成灯油,要么被抽了魂魄锁在墙里。“他指尖漫出鬼火,在掌心凝成朵幽蓝的花,”连我这阴差进去,都得脱层皮。“
“可那镯子是引子。”苏挽月捏紧翡翠,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干尸护着它,巡城卫追着它,说明镯子和鬼王的阴谋有关。”她望着牌位上“苏门”两个字,血脉里的灼热又涌上来,“我是守墓人,该镇的邪祟,总得去镇。”
老张突然咳嗽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这是我师父传下的《幽冥志》,里头记着冥宫的旧事。”他把布包推到苏挽月面前,指节发白,“鬼王本是千年前的将军,因怨气太重被轮回司封印在冥宫。
可近半年来,冥宫的封印松动了...前几日我去乱葬岗收魂,看见有黑棺从地底冒出来,棺盖上刻着他的姓氏——“
“周。”谢沉渊突然插话,鬼火在他掌心炸成火星,“我追的横死魂里,有三个说看见穿玄甲的兵丁在巷子里游荡,甲胄上的纹路...是周字旗。”
苏挽月翻开《幽冥志》,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幅图:红墙下站着个披甲的将军,眉心点着朱砂,身后跟着千军万马,每匹马的眼睛都是空的。
旁边小字写着:“周玄,镇北将军,因屠城被斩,怨气化煞,封于冥宫,以九盏引魂灯镇其魄。”
“引魂灯。”苏挽月的手指停在图注最后一行,“若引魂灯灭,封印破,周玄的煞气就会顺着阴阳缝隙往外渗...所以干尸身上的黑气,巡城卫的腐臭,都是他的煞气?”
老张点头:“可引魂灯在冥宫最深处的祭殿,要破他的阴谋,得先找到那九盏灯。”
阿三突然跳起来,撞翻了旁边的木凳:“你们疯了?
去祭殿?
我阿娘说那地方连鬼差都不敢靠近!“他抓着苏挽月的袖子往下拽,”月姑娘,咱们把镯子卖了远走高飞吧!
那鬼王的事...咱们管不了!“
苏挽月按住他颤抖的手:“你阿娘的镯子为什么会在干尸手里?”她盯着阿三发红的眼睛,“若鬼王的煞气继续渗,鬼市的活人都会遭殃,包括你阿娘的魂魄。”
阿三的嘴张了张,最终垂下头去,手指绞着衣角:“冥宫的后门...我知道条路。”他声音轻得像叹气,“我阿娘活着时给冥宫做绣活,有次偷偷带我去过...从西边的枯井下去,能绕开巡城卫。”
谢沉渊推开虚掩的窗,外头的风裹着腐气灌进来。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雾,鬼火在眼底明灭:“子时三刻,煞气最弱。”他转头看向苏挽月,眼神比以往更沉,“我陪你去。”
苏挽月摸了摸青铜铃,铃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口。
她望着谢沉渊袖中若隐若现的鬼火锁链,又低头看《幽冥志》上的周玄画像,忽然觉得那将军眉心的朱砂,像极了刚才巡城卫眼里的血光。
“准备些黑驴蹄子。”老张从柜底摸出个布囊,“冥宫的墙是用尸油和的泥,见了黑驴蹄子会化。
还有这个——“他递过枚铜钱,”我师父说,这是苏门老祖宗留下的,能破阴煞。“
铜钱在苏挽月掌心发烫,背面刻着个“镇”字,和她青铜铃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把铜钱塞进衣襟,抬头时正撞进谢沉渊的目光里。
他站在阴影里,鬼火在指尖跳跃,却让她莫名安心。
“走。”谢沉渊的声音像块冷玉,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伸手拉她,这次的手不再是冰,反而有了些温度,“赶在子时前到枯井。”
阿三缩在墙角,看着两人走向门口,突然喊了声:“月姑娘!”他摸出块糖塞给她,糖纸都泛了黄,“我阿娘说,吃糖能压惊...”
苏挽月捏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听见外头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她的轮回眼再次发烫,看见冥宫的红墙在黑雾中若隐若现,檐角的白骨风铃正随着风,发出刺耳的呜咽。
谢沉渊的鬼火突然烧得更亮了些,他侧头看她,眼底的冷意褪成了层薄霜:“怕么?”
苏挽月把糖纸叠成小方块收进袖中,握紧了青铜铃。
血脉里的灼热翻涌着,像是历代守墓人的魂在共鸣。
她望着远处的黑雾,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该怕的...是他们。”
两人推开幽影斋的门时,风卷着片槐叶打在苏挽月脚边。
她弯腰捡起叶子,看见叶脉里渗着暗红的血——不是人的血,是那种带着腐臭的、属于邪祟的血。
谢沉渊的鬼火锁链“唰”地窜向空中,在头顶织成张网。
他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血灯,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巡城卫追来了。”
苏挽月摸了摸衣襟里的铜钱,又握紧青铜铃。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不是害怕,是守墓人血脉里的沸腾。
“那就...镇了他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