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屋的火盆燃尽了最后一颗劣炭,余烬的红光在吕布深陷的眸底明灭。
> 陈默蜷在墙角,听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在黎明前的死寂里,渐渐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猛兽蛰伏般的静默。
> 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刺破门缝,落在虓虎苍白如骨的手指上时——
> 那只手动了。
> 染血的布条裹着粗粝的指尖,缓慢而精准地,压上了陈默腕间那道暗红扭曲的割痕。
> “这条命……”沙哑的声音刮过石壁,带着冰原淬炼出的重量,“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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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沉入黎明前最深的死寂。
火盆里最后一块劣质石炭燃尽,化作一堆灰白余烬,只有中心一点微弱的红光还在不甘地挣扎、明灭,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脉搏。这黯淡的光源,在吕布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跳跃的阴影,映得那双幽暗的眸子愈发深邃,如同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寒潭。
陈默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背脊紧贴着粗粝的石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他几乎一夜未眠,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捕捉着土炕上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那沉重的、带着血沫阻塞的喘息声,在漫长的后半夜里,悄然发生着变化。如同奔涌的怒涛逐渐平息,化为深海中暗流涌动的闷响。不再急促,不再窒闷,而是变得极其缓慢、极其悠长、极其……深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整个石屋的空气抽空,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沉睡火山内部岩浆滚动般的厚重回响。
猛兽蛰伏。这是陈默脑中唯一能想到的词。重伤的虓虎收起了獠牙利爪,蜷缩在巢穴深处舔舐伤口,但那份源自血脉的、令人胆寒的凶戾与力量,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更静的渊薮。这静默,比之前的咆哮更让陈默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腕间那道早己结痂、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暗红伤痕。
时间在灰烬的余温和沉重的静默中粘稠地流淌。
终于,第一缕惨白、冰冷的天光,如同锋利的刀片,艰难地刺破了石屋门板最上方的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光柱中,无数尘埃无声地舞动。
这缕微弱的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土炕边缘,吕布那只搭在粗糙毛毡外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粗大嶙峋,苍白得如同久埋地下的枯骨,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在失血后异常清晰。厚重的、被血污和药渍浸染得发黑的布条,凌乱地缠绕在手掌和腕部,包裹着下方尚未愈合的恐怖伤口。
就在这缕惨白天光落下的瞬间——
那只仿佛沉寂了千万年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蜷在墙角的陈默,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地屏住呼吸,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他看见,那只苍白嶙峋的手,极其缓慢地抬离了毛毡表面。动作僵硬而滞涩,仿佛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在对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缠着肮脏布条的粗粝指尖,在惨白的天光下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意志!
它没有抬起很高。只是悬停在那里,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又似乎在无声地指向某个目标。
陈默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那道暗红色的、扭曲如同蜈蚣般的割痕,在惨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他疯狂割开血脉、以血饲虎留下的烙印!是连接他与土炕上那头垂死虓虎的唯一、也是最残酷的证明!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了陈默的脊椎!他全身的汗毛陡然炸起!他想后退,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石壁的阴影里,但身体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悬停的、缠绕着染血布条的手,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向他腕间的伤痕……压了下来!
粗糙的、带着冰冷布条触感的指尖,终于落在了那道暗红扭曲的割痕之上!
触感冰冷而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印下!陈默浑身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接触点瞬间传遍全身!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仿佛灵魂被某种洪荒巨兽的利爪攫住的冰冷恐惧!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土炕!
吕布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双眼。
不再是初醒时的混沌暴戾,也不是前日的幽暗审视。那双深陷如渊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的,是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与……一种近乎非人的、钢铁般的清明!瞳孔在惨白的天光下收缩成两点锐利无匹的寒星,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陈默惊恐惨白的脸,也倒映着那道暗红的割痕!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干裂的唇瓣牵扯着暗红的血痂。没有咆哮,没有怒吼。一个沙哑到极点、如同生锈的钝刀在粗糙骨头上反复刮擦的声音,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塞外风雪淬炼出的重量,狠狠砸在死寂的石壁上,也砸在陈默的灵魂深处:
“这……条……命……”
声音断断续续,沙哑破碎,却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决绝!
“……是……你……的……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入陈默被冻结的脑海!
你的了?
你的了?!
这条……虓虎的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如同灭顶的狂潮,瞬间将陈默彻底淹没!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几乎要炸开!他看着吕布那双冰冷如玄冰、却又燃烧着某种奇异火焰的眸子,看着那只死死压在自己腕间割痕上的、缠着染血布条的手……
那不是感谢。不是认同。那是一种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宣告!一种以生命为筹码、带着无边凶戾和沉重枷锁的……血契!
石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那缕惨白的天光,无声地切割着昏暗,照亮了手腕上那交叠的伤痕——一道是暗红扭曲的割痕,一道是苍白嶙峋、缠绕着染血布条的手指。
门外,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开。是每日清晨必来的张辽?还是送炭的兵卒?陈默己无暇分辨。
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都被腕间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和土炕上那双锁定自己的、淬火玄冰般的眸子牢牢攫住!
冰潭之下,蛰伏的凶兽睁开了眼,以血为契,将锁链的一端,不容置疑地,缠绕在了他——这个挣扎在乱世尘埃里的流民——那同样脆弱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