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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青时，子昭己经半跪在屋里最亮的角落。昨夜火坑里的灰烬冒着零星红点，烟气稀薄。冰冷的夯土地面被晨曦割出几道明暗分界，正好成了现成的实验场。
他面前的泥地上摊着昨晚收获的零散盐粒。灰白里泛着土色，粗粝扎手。脚边还有一小罐清水，是从院子里水缸刮来的，罐底沉着些细砂。
手指上那个昨晚刻盐留下的豁口还疼着，干结的血痂硬邦邦地贴在指肉上。这疼此刻反倒成了最好的警示——时刻提醒他昨晚那短暂的、针尖般的寂静有多来之不易，又多脆弱。
规律一：阵图如撬棍，指向是命门。 他在脑子里把这条刻进神经。
昨晚那个歪扭三角闭合时的奇异震荡感仍在记忆里跳动。那证明方向没错。图案本身，可能就是某种“指路标”，指向天地间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他开始尝试。指尖沾了点水，湿气润开皮肤下的疼痛。
一个点。点在泥地上。
静。无一丝波澜。像水滴落进深潭，连涟漪都欠奉。
三个点。勉强呈三角。沾湿的指尖在三者之间艰难拖动水痕，试图让水线连成一个闭合的回路。水痕太浅，地面吸得又快，盐粒也没撒，线条断断续续。他等了片刻，心里默数。意识深处那片嘈杂依旧。
方向是有了，但撬棍没接对地方？或者…接的位置不对？
第二个三角。他咬咬牙，用力在食指那个豁口上一按，让渗出的一丁点新鲜血珠蘸着盐粒，压进的泥土线槽里。血混着水渗进泥里，盐粒嵌在水渍边缘形成一条极其黯淡、若有若无的红白细线。盐粒沾染血迹，显出细微的凝结。
闭眼。屏息。精神死死钉在泥地上那个小小的、染血的三角上。
嗡……
来了！极其微弱的涟漪感！比昨晚那一次更淡薄，更虚浮，仿佛隔着一层厚毛玻璃触碰冰块。脑中杂音没有被隔绝之感，更像是被一层极稀薄的棉纱轻拂而过，尖锐的地方磨钝了少许。
有用！但代价太大！靠血？这跟那些巫祝血祭又有何分别？！
他立刻抛弃这个念头。目光落在旁边粗盐粒和清水罐上。
规律二：撬动的力量源头…是哪？昨夜冰河般穿刺剧痛、带来那一丝罅隙的，是冰冷？对，爻贞子灌入的就是冰冷！冰冷本身可能就是一种“力量”！
他尝试新的方向。不去想具体图案结构，先专注捕捉感觉。指尖沾水，点在地面，努力在每一次拖动画线的瞬间，脑子里疯狂勾勒寒冰凝结的意念！
一个圆！他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在的泥地上拖出一个极其难看的扁圆形。边缘厚薄不均，部分线条因为手抖和泥土吸水性不同而中断。水迹断断续续。
凝神！冰！寒！冷！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反复冲撞。盐粒撒在潮湿的水痕上，粗颗粒边缘的棱角闪着微弱的光。
闭眼感应。
……有区别！湿冷的盐线附近，似乎……有极其稀薄的凉意散逸开来？极其微弱！无法形成昨夜三角闭合时的震荡感，但那种能略微抚平躁动、磨钝噪音尖刺的凉意，确实比刚才强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自然中的“冷”！能引动？！ 子昭心头像是被冰冷的雪花擦过。那针尖般寂静的源头之一，竟然藏在无处不在的“寒冷”里？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豁口，那点微不足道的血己经不再有用了，可刚才引动的那一丝凉意如此清晰。不需要血腥，只需要认知与指向？！
规律三在他脑中轰鸣！这个世界，万物有灵？！
祖灵！ 他猛地看向火坑对面那个依旧凝坐如石的佝偻背影。爻贞子沟通的力量源泉，如他所言，源自血脉，源自先祖沉睡的灵魂！那是一种厚重、深沉、带着强烈归属与牺牲意志的洪流。
而他指尖刚触碰的这个……是什么？
冰凉、稀薄、无序地弥散在空气、水、泥土之中。它不回应呼唤，不要求血食供奉，仿佛只是……存在着？如同山石草木，它本身就有“性灵”？一种……更飘渺、更原始、更接近……自然本身韵律的东西？
自然灵！
这个概念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混沌！这个世界可能充斥着这些微小、无形、无处不在的微弱灵性？它们才是最容易被他这种“外乡人”感知和引动的？因为它们本就“无主”？不需要血脉连接？！巫祝们依靠祖灵那深厚沉重的力量，而他……或许能首接取用这些浮游尘埃般的自然灵？！
血液似乎因为这大胆、离经叛道的猜测而微微加速。
他立刻再次尝试。指尖重新沾水，脑子里不再强求一个闭合结构，而是专注于牵引刚刚体悟到的那一丝冰冷的、自然的韵律感。他回忆昨夜爻贞子那股冰凉气息贯穿脑海的稳定感。尝试在的泥地上，用水痕勾勒出一道曲折的弧线，模仿那稳定感，并同时将自己捕捉到的“冰冷”意念竭力投注进这条水线的每一寸轨迹！
水痕的轨迹更加清晰、凝聚！当这弯曲水线接近闭合回起点时（并未完全严密合拢），一种比刚才单纯画圆时更强的凝聚感清晰浮现！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结”，极其轻微，却不容错认！
子昭猛地睁眼！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方向正确！轨迹凝聚感，比简单的闭合结构更能引导和增强那种对无形自然灵的捕捉与凝聚！
他呼吸略微急促起来，顾不上指腹的疼痛和豁口处新渗出的血珠。新的图案跃入脑海！一个旋转的、向内螺旋收敛的结构！用盐水画出螺旋线，同时意念牵引那冰冷的“自然灵”顺着螺旋轨迹被吸向中心凝聚点！
指尖带着血水混合物，开始在冰凉的地面上刻划！
一条弯曲抖动的、带着点红渍的水线艰难地延伸……向内旋转…缠绕…水痕在泥地上很快变得细浅，但他毫不停歇，盐粒用力压嵌进去！水线断了，他用新水接续！豁口的血渗出了混进去，他也不在意！这一刻，精神高度凝聚在那个旋转的意图、捕捉那冰冷的自然韵律之上！
水线在旋转两圈半后中断，成了一个不完美的螺旋。闭合点模糊。但他凝聚的意念却在这个未闭合的旋转结构内部形成某种……向心塌陷感！
嗡……
一种比昨晚三角闭合成型时更持续、更真切的微弱漩涡感，猛地在那塌陷的中心点荡漾开来！像一颗小小的、冰冷的石子投入意识深潭！虽然瞬间就被杂乱的背景噪音淹没了，但那旋涡的核心带来了一丝持续存在的、比之前都要更清明的恒定凉意！首接笼罩住他意识的一小块区域！
成功了！虽然不完美，但……有效！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深色的小坑。子昭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激动！指尖豁口的伤口被盐粒磨得更深了些，钻心的疼，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沾染了泥灰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这条路！这条从冰冷的天地尘埃中窃取力量的荆棘小径——他踩上去了！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佝偻的影子从火坑后站起来。爻贞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几步外，停在了光影边缘。他那张沟壑纵横、毫无波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深陷如古井的浑浊眼睛，却极其精准地……落在了子昭面前那片狼藉的泥地上——那被胡乱推开的草垫边缘，被盐粒、水渍、和点点暗红血污弄脏、刻满了大大小小、歪斜粗糙图案的泥巴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个歪扭的三角、那个不圆的圈、最后定格在那道勉强能看出螺旋意图的断裂水痕上……以及那旋涡中心那一点被强力意念凝聚冲击后残余的微弱凉意上。
爻贞子枯槁得像老树根般的手指，笼在袖中，几不可察地缩紧了一些。他没说话，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浑浊的光，却像被投入了极小、极冷的冰石，极其细微地……缩了一下。
那浑浊的目光里，不再是毫无波澜的观察。第一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掀起了一层极其微弱、却又难以忽视的涟漪——那是混杂着疑虑、探究和一丝仿佛被触及了某种禁忌深处的……深重警觉。
这毛小子趴在地上搞的这些歪七扭八的玩意儿……似乎不只是在胡闹。这泥巴地上盘旋的那股微弱凉气……有种让他骨头缝里都感到陌生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