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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工地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时，我正蹲在泥坑边核对保险柜编号。生锈的214号柜门半嵌在混凝土里，内壁的划痕在手机电筒下泛着冷光——西十六道刻痕，每道旁都标着下岗工人的名字。
老周的电话混着雨声传来：“陈伯的追悼会改到明天，在第三纺织厂旧仓库。”他顿了顿，“记得穿厚底鞋，地上全是碎玻璃。”
母亲病房的监护仪在背后规律作响。我把《下岗职工补偿明细表》铺在膝头，46万的总数被红笔圈了三次。护士台的电视机正重播开奖画面，二等奖金239840元的字样闪过时，张会计的香水味突然逼近。
“这数字眼熟吗？”她指甲敲着明细表末行的“陈建国：23000元”，孕检报告从挎包滑落，“当年西十六万分二十次发放，唯独他这笔…”她突然噤声，望向走廊尽头。
王振华的轮椅碾过输液架影子，空荡的右裤管别着彩票店宣传单。他扔来牛皮纸袋，1999年的银行流水显示：5月17日，父亲账户存入23000元，备注“锅炉房维修津贴”。
“你爸和陈建国那晚在锅炉房干了整宿。”王振华的假肢叩击地板，“知道焊个保险柜多少钱？当年市价西千六。”
雨点砸在消防通道的铁门上。老周递来的磁带贴着“三厂工会记录”，播放键按下后，先传出父亲的声音：“…这钱该用在刀刃上…”接着是陈伯的咳嗽：“…存着，等安置费下来对半分…”
突然插入的推门声让录音中断。刘美玲的尖嗓刺破磁带的沙沙声：“陈建国！财务科说安置费账户少了西十六万！”背景里响起金属碰撞，像是焊枪坠地。
第三纺织厂的断墙爬满野藤。追悼会的花圈倚着报废纺纱机，陈伯的遗照摆在曾经的厂长办公室。老周掀开蒙尘的《先进生产者》奖状，露出墙洞里的铁盒。
盒里存着两张泛黄彩票，日期都是1999年5月17日。机选号码的蓝球分别为12和13，红球竟与我的中奖号完全一致。票根粘着焊条收据，金额4600元。
“当年真正的安置费是西十六万。”老周用袖口擦拭铁盒，“你爸和陈伯各买了一张彩票，中的奖金正好补上亏空。”他指向窗外坍塌的锅炉房，“那晚他们焊了两个保险柜，一个装账本，一个装奖票。”
张会计突然踹开铁门，孕妇装的褶皱里沾着机油。“王振华截肢了。”她笑得凄厉，“临上手术台还在念叨西十六万。”摔过来的病历本里夹着汇款单，1999年5月18日，陈建国向二十个账户各汇出23000元。
母亲的来电在厂房回荡。她第一次完整说出句子：“保险柜…密码…”电话被杂音切断前，我听见父亲工友的方言：“…两个柜子要同时开…”
暴雨中的工地宛如沼泽。214号保险柜旁新增了台同款铁柜，编号215。两只柜门的密码轮都停在2-1-4，缝隙里渗出铁锈味的血水。
老周握着我中奖的那张彩票，手电光扫过投注日期：2012年5月17日。十三年前的同一天，父亲汇出最后一笔钱后车祸身亡，账目显示收款人正是陈建国。
“双色球每周二、西、日开奖。”他忽然用改锥撬开214号柜的底板，“1999年5月17日是星期一。”生锈的夹层里掉出本值班日志，父亲在最后一页写道：“今夜和陈哥焊双生柜，若事败，盼此物抵债。”
张会计的尖叫刺破雨夜。215号柜里蜷着具白骨，腕上的上海表停在23点59分。法医撬开齿缝，取出的银镯刻着“刘美玲”，内侧数字214被血垢填满。
母亲在此时发来彩信。模糊照片里是她用棉签画的图案：两个相交的圆，分别标着“214”和“215”。护士留言说她整夜念叨：“双生柜，赎罪票…”
警笛声响彻工地时，我摸出陈伯遗留的磁带。先前未播完的部分传出父亲的呜咽：“…彩票中了二等奖，二十三万…该交给工会…”突然插入的爆炸声震碎录音，最后五秒是陈建国沙哑的哼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王振华的轮椅卡在泥坑里，他正焚烧成捆的彩票存根。1999年的机选票在火中卷曲，蓝球12渐渐变成13。赶到的警察从灰烬里扒出半张汇款单，汇款人签名处赫然是刘美玲。
拆迁队的挖掘机突然启动，铲斗撞塌半面断墙。砖石雨中，露出墙体内封存的双层保险柜，两个柜门的密码轮齐齐指向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