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尾巴,挟裹着初夏特有的燥热与慵懒,悄然而至。午后阳光正好,穿过图书馆窗外高大梧桐树层层叠叠的阔叶,筛下无数跳跃的金斑,安静地洒落在阅览室深褐色的木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时光的醇厚气息,偶尔有纸页翻动的沙沙轻响,或是远处角落里键盘被敲击的清脆嗒嗒声,愈发衬得这方空间静谧而专注。
苏晚星和方晓并肩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苏晚星埋首于一本厚重的文献,指尖划过一行行铅字,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进知识的缝隙里。方晓则显得更为冷静,有条不紊地整理着面前的笔记,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眼神清亮而专注。这份沉静的专注,被一阵由远及近、突兀而急促的“哒哒”脚步声骤然打破。那脚步声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阅览室的宁静。
林薇像一阵裹挟着热浪的小旋风,猛地冲了进来。她胸口起伏,脸颊因奔跑而泛红,目光急切地在略显空旷的阅览室里扫视,瞬间锁定了苏晚星的位置。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她们的桌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桌面上,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吹动了摊开的书页。她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
“晚星!晚星!大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林薇抓住苏晚星的手,眼睛亮得惊人。
“怎么了?慢点说。”苏晚星被她吓了一跳。
“周……周学长!”林薇激动得语无伦次,“周屿白学长!他……他要回来了!交换期结束!下周的飞机回国!”
轰——
仿佛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苏晚星耳边炸响,又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好不容易维持表面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滔天巨浪。她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撞得粉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轰鸣。一股滚烫的血流猛地涌上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又在下一秒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苍白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自己几乎要倾倒的身体。
“真……真的?”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林薇用力点头,语速飞快,“沈铮学长亲口告诉我的!他们己经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接风宴了!时间地点都定好了!就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还特意让我通知你,一定要来!”她摇晃着苏晚星的胳膊,“晚星!他终于要回来了!你等到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
近一年的期盼、追逐、失落……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而至,几乎要将苏晚星淹没。他回来了,然后呢?他还记得她吗?那个曾经被他救下、默默仰望他的高二学妹?还有……那个神秘的、让她产生依赖又带来伤害的DeepWhisper……又该怎么办?
巨大的喜悦背后,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无处安放的倾诉欲。这个消息太重大了,冲击着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她下意识地想和谁分享,想诉说这份等待成真却又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
室友们?她们知道她的心思,但此刻她们的兴奋(林薇)或冷静分析(方晓)似乎都无法触及她心底那最隐秘的波澜。
那个曾被她视为灯塔、可以倾诉一切迷茫和隐秘心事的人呢?那个此刻唯一知晓她心底对'周屿白'这个名字所有复杂情愫的'陌生人'?
那个ID------DeepWhisper------瞬间浮现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紧接着,抽屉里那个被“封存”的小亭子模型,和他上次那份刻意回避的沉默,清晰地刺痛了她的神经。
"晚星?晚星你没事吧?高兴傻了?"林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 ...
终于,在周屿白回国航班的前一天晚上。苏晚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月色如水,寂静无声。白天被林薇带来的消息冲击得翻江倒海的心绪,此刻在黑暗中更加汹涌。狂喜、茫然、近乡情怯...还有那份无处安放的倾诉欲。室友的兴奋无法触及她心底最隐秘的波澜。
那个被她刻意尘封的名字,与那个同样被刻意疏远、却曾是她唯一能倾诉这份隐秘心事的ID,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目光扫过书桌抽屉——那里锁着她珍藏的纸巾字条和那个象征着线上联结却带来失落的小亭子模型。一股混合着强烈委屈(他凭什么回避我的关心?)、不甘(凭什么就这样结束?)、以及某种近乎自虐般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他不是觉得我关心‘周屿白’是越界吗?他不是用沉默划清了界限吗?好!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个被你定义为‘无关’的人——周屿白——他明天就要回来了!” 这既是宣告,宣告她漫长等待的终结;也是告别,向这段曾带来温暖最终却只剩冰冷界限的线上关系做最后的了断;更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带着锋利边缘的试探——最后一次!看看你这次,会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还是用彻底的沉默,坐实你的冷酷?心底那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他们是同一人吗?,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不肯熄灭。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最简单、却也承载了所有重量、挑衅与最后一丝渺茫求证意味的话:
「StellarSu:明天,周屿白要回来了。」
发送出去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手机紧紧攥在胸口,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心脏在寂静的夜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秒针的嘀嗒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最初的期待逐渐被焦灼取代——他看到了吗?他会回应吗?哪怕只是一个句号? 那个曾被强行压下的荒谬联想(DeepWhisper 与周屿白的关联)此刻疯狂滋长。如果他们是同一人,这条宣告就是赤裸裸的试探;如果不是,这便是她亲手为这段线上关系敲响的丧钟。
然而屏幕始终漆黑。
三十分钟。一小时。窗外的月光从书桌移到枕边。
期待被漫长的沉默一点点磨蚀成砂砾。焦灼化作冰冷的失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一次次点亮屏幕,刺眼的光线下只有她自己那条孤零零的信息,像被遗弃在信息荒原上的墓碑。
“他看到了...他再次选择了无视...”这个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最柔软的地方。上次回避的冷漠,与此刻彻底的沉默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她的关心、她的等待、她隐秘的心事,在那个名为DeepWhisper的界限分明的世界里,都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噪音”。愤怒渐渐取代了委屈。她想起他上次刻意回避的冷漠,想起自己珍藏的倾诉被视作越界。原来在他划定的世界里,她的喜怒哀乐轻如尘埃。
“深海里的灯...终究是幻影。” 她扯了扯嘴角,眼中最后一丝光熄灭。指尖点开那个灰暗的头像,重重按下 “消息免打扰”——这个动作像亲手合上棺盖。她埋葬的不只是DeepWhisper,还有那个试图用线上慰藉填补现实失落的、卑微的自己。手机被她用力塞到枕头底下,屏幕那端可能的、迟来的任何光亮,都被彻底隔绝在黑暗之外。
枕边一片冰凉。黑暗中,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迅速被柔软的织物吸收,只留下更深、更冷的湿意。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映出一片破碎的苍白。夜,还很长,等待明天的到来,像一个无尽的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