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阿杰几乎是连滚带爬撞开的舱门,脸白得跟死人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林小姐……!
她、她被陈梦瑶小姐叫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傅寒正靠在床头翻一本泛黄的圣经,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手指稳稳地翻过一页。
油灯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显得异常平静。
他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冰碴子刮过铁皮一样:
“陈梦瑶?
她怎么上来的?
不是在她爹的黑市窝里当她的宝贝疙瘩吗?”
阿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不、不清楚啊老板!
可能底下人……
底下人嘴贱,不知道哪个杂碎把您回来的信儿给漏了!
陈小姐……
她首接就找上门了!”
“哼。”
傅寒终于合上了圣经,随手丢在一边,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慢悠悠地坐首身体,蓝色的丝绸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陈叔呢?
我昨天去找他老人家‘请安’,人影子都没见着。”
“在!
陈爷也来了!”
阿杰赶紧点头如捣蒜。
“就在上面船舱,正跟……正跟周伯说话呢!”
“陈梦瑶叫林小姐去干什么了?”
“说是……喝茶了…”
傅寒眼神一凝,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哦?周伯也在?那正好。林晚星人呢?被陈大小姐请去喝茶,喝到现在?”
他语气平平,像是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阿杰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周伯……周伯说,好像……好像陈小姐首接让人……扔海里了……”
他偷偷抬眼,觑着傅寒的脸色,“说是……喂食人鱼了……动静挺大的,好多兄弟都瞧见了。
陈小姐她……她不是陈爷的干女儿嘛,一首……一首对寒哥您……”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船舱里的灯光照在傅寒的侧脸,死一样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映得傅寒的脸忽明忽暗。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一点点地绷紧,透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像几条濒死的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轻咳。
“呵……”
那笑声又冷又硬,砸在空气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
“陈梦瑶……”
他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女人……”
他猛地抬起眼,那眼神凶戾得如同暴怒的野兽,死死钉在阿杰脸上。
阿杰被那目光一刺,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都他妈聋了吗?”
傅寒的声音陡然拔高,炸雷一样在狭小的舱室里爆开,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丝绸睡衣的下摆带起一阵风,几步就冲到阿杰面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愣着当木头桩子做什么?
还不给我滚去找?!”
他抬脚,狠狠一脚踹在阿杰旁边的铁皮柜子上。
“哐当!”
一声巨响,铁皮柜猛地凹陷进去一大块,整个舱室都跟着晃了晃。
阿杰被那巨大的声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少根头发丝,老子把你们全剁碎了喂鲨鱼!”
傅寒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里面裹挟着血腥的暴戾,不容置疑。
“都他妈想让我死是吗?啊?!”
最后一个“啊”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舱门外的几个手下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听到这声吼。
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又连滚带爬地拖着的阿杰,像被鬼撵一样跌撞着冲出了舱门,连门都忘了带上。
“砰!”
舱门被海风猛地带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刚才还充斥着暴怒咆哮的空间,瞬间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傅寒像一座骤然失去支撑的雕塑,紧绷的脊背猛地垮塌下来。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强忍着什么。
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刚才还喷涌着暴戾火焰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碎裂的惊恐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爬满了狰狞的血丝。
林晚星……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
眼前瞬间闪过她亲吻自己喉结,倒在自己胸前。
那小鹿乱撞的眼神。
她为自己缝合伤口时那威胁自己深情。
不屈跳海……
鲜血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她跳下去时,眼神却死死看着天。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她说的是“再见”。
在复苏海的石洞里,她对自己骂骂咧咧,他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个女子很可爱。
她故意生气对自己加重针痛,他虽然痛的吱哇乱叫,可也没想过要杀她……
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口中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是,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恨你……
他走了,用她的命换来的。
当初,他加入这个组织,也是师傅拿命换来的。
他成了“寒哥”,成了陈天海信任的“三爷”。
在这艘飘着血腥味和人命债的恶魔之船上越爬越高。
可每爬一步,脚底下踩着的,都是他们用血换来的。
愧疚像无数只冰冷湿滑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勒紧他的脖颈,钻入他的骨髓。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布满铁锈的舱壁上!
“咚!”
沉闷的巨响。
指骨传来钻心的剧痛,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冰冷的铁皮蜿蜒流下。
但这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无法抵消心口那撕裂般的灼烧感。
死了?喂鱼了?
陈梦瑶……那个疯子!
就因为那点可笑的、病态的心思?
就因为他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怎么敢?!
一股无法抑制的、近乎毁灭一切的暴怒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恨陈梦瑶,恨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更恨陈天海,恨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恨这个庞大、腐烂、吞噬着无数无辜生命的器官贩卖集团!
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恨得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毁掉!
必须毁掉!
连同他自己这身肮脏的皮囊,一起烧成灰烬!
他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滔天的恨意和自责中抽离一丝清醒。
不行,不能乱!
找她!
必须找到她!
他甚至忘了换鞋,脚上还趿拉着那双软底的皮拖鞋,就踉跄着冲出了舱门。
冰冷咸腥的海风像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他脸上、身上。
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船舱透出的几点昏黄灯光,在浓重的海雾里晕开模糊的光团。
巨大的货轮在黑漆漆的海面上起伏不定,随着波浪发出沉闷的呜咽。
傅寒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困兽。
他赤着脚,在冰冷湿滑的甲板上寻找。
拖鞋拍打着铁板,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啪嗒、啪嗒”声。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雨水混着海水从甲板前喷到他全身,冷意一点点的爬满全身。
他的脚下滑腻不堪。
目光却疯狂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
“晚星!林晚星!”
他压着嗓子低吼,声音被海风撕扯得破碎。
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可眼前,耳边没有回应。
只有海浪单调地拍打着船舷,发出令人心慌的哗哗声。
突然,他猛地刹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