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的石板在身后沉重合拢,最后一丝微光被彻底掐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和刺鼻的血腥味、土腥味瞬间包裹了苏映雪。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壁,急促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左臂的毒纹被“三日断魂散”的解药暂时压制,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消退了些许,但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却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摸索着,将那个小小的解药瓷瓶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瓷壁硌着掌心血淋淋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保持着一丝清明。
活着,她还活着。血契己成,萧执就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悬挂的铜钱坠子。
黑暗中,那细微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裂痕!
那原本只是细如发丝的铜钱边缘裂痕,此刻竟清晰地向外蔓延了一丝,边缘变得粗糙,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过。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这裂痕的蔓延,是福是祸?
她摸索着,触到了另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萧执临走前抛下的那个军用水壶。
入手沉重,触感冰凉光滑,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壶壁厚实,壶口有精密的螺纹旋盖,壶身一侧甚至铸有玄甲营的徽记,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线条冷硬刚劲。
这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工艺!
它更像…
像她修复过的那些精密工业制品。
苏映雪的手指细细着壶身上每一道冰冷的线条,仿佛抓住了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小…小姐?”
是丫鬟芸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显然被刚才地窖里那场惊心动魄的血腥对峙吓坏了。
苏映雪循声摸索过去,握住了芸儿冰凉颤抖的手。
“别怕。”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有救了。去找点水来,越多越好,再弄些干净的布,还有…火折子。”
芸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头,摸索着爬向地窖深处她熟悉的一个角落。
很快,一小桶井水和几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被找了来。
微弱的火光在芸儿颤抖的手中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苏映雪血肉模糊的手掌和苍白如纸的脸。
借着这点微光,苏映雪咬牙清理自己掌心的伤口。
冰冷的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用布条草草包扎好,目光随即投向那个被芸儿一起找来的陶罐——里面是生母遗留下的、沾染了她和萧执血液后变得异常活跃的葡萄干菌种。
它们此刻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表面覆盖着粘稠的菌丝,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铁锈酒香,而是混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活物般的腥甜气息。
时间紧迫。
萧执只给了十二个时辰!
苏映雪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蒙尘的陶甑上。
那是暗桩原本用于酿酒的工具,形似大肚的坛子,上面扣着一个带着导管的陶盖。
她指挥着芸儿将陶甑清洗干净,又费力地将陶罐里那暗红粘稠、仿佛在微微搏动的菌种液小心倒入甑中。
“点火!把水烧开!”
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芸儿手忙脚乱地在甑底架起柴火。
火焰舔舐着粗糙的陶壁,密室内温度迅速升高。
甑中的菌种液在加热下开始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那股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酒香愈发浓烈,几乎有些刺鼻。
暗红的液体表面不断鼓起气泡,破裂,释放出丝丝缕缕带着奇异光泽的蒸汽。
苏映雪紧盯着甑上的导管,按照蒸馏原理,酒精蒸汽应该从这里冷凝流出。
然而,导管口除了不断逸散出滚烫的白色水汽,竟没有一滴液体流出!
“不对…”
苏映雪心头一紧。
她凑近细看,脸色骤变——那菌种液在高温下产生的气体太过猛烈粘稠,远超她的预估!
陶甑粗糙的内壁和导管接口处,正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嗤嗤”声,那是气体在疯狂寻找缝隙逸散!
“小姐!这…这声音不对!”
芸儿也察觉到了危险,惊恐地后退一步。
话音未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地窖中猛然炸开!
如同一个闷雷在狭小的空间里爆裂!
那看似厚实的陶甑,在内部急剧膨胀的高压气体冲击下,瞬间西分五裂!
无数滚烫、粘稠、散发着浓郁腥甜酒气的暗红色碎片和液体,如同被引爆的炸弹破片,向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
芸儿尖叫着抱头蹲下。
苏映雪反应极快,猛地将芸儿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她。
滚烫的液体溅落在她的后背和手臂上,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一阵灼痛。
更可怕的是,那些溅射到地窖墙壁和角落铁柜上的菌种液,竟然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只见那暗红色的液体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翻腾冒泡,所触及之处,坚硬的土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出坑洞,边缘焦黑冒烟!
角落一个存放杂物的老旧铁柜更是触目惊心,厚实的柜门铁皮如同被强酸泼洒,瞬间变得坑坑洼洼,暗红色的锈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伴随着刺鼻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这是什么妖物!”
芸儿从苏映雪身下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
苏映雪也被这菌种液的恐怖腐蚀性惊得心头剧震。
这绝非普通的酿酒酵母!
生母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后背被溅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手臂上的旧伤也被灼热的碎片划开,鲜血混着暗红的菌液流下。
一片狼藉中,菌种液特有的腥甜铁锈味混合着浓烟和焦糊味,呛得人几乎窒息。
蒸馏失败,唯一的希望似乎也炸成了碎片。
就在绝望的阴影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地窖入口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凡铁陶土,也妄想盛装巫族血酿?”
入口的石板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道缝隙。萧执高大的身影立在阴影里,玄甲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并未踏入这片狼藉,深沉的眸子扫过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铁柜和墙壁,最后落在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暗红菌液的苏映雪身上。
苏映雪抬起头,脸上沾着黑灰和血污,唯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她看着萧执,没有哀求,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倔强。
萧执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他之前抛下的那个精钢水壶上。
壶身也被几滴菌液溅到,却只留下几点微不足道的暗红印记,光滑的金属表面丝毫无损。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哼。”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下一秒,他手臂一扬,一样东西划破污浊的空气,带着沉重的破风声,精准地砸向苏映雪怀中。
苏映雪下意识地接住。
入手冰凉、坚硬、沉重——正是那个军用的精钢水壶
!壶盖上的螺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北境军械,”萧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传入苏映雪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承得住。”
话音未落,石板再次合拢,隔绝了他玄甲的身影,只留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在地窖里回荡。
苏映雪紧紧攥住手中沉甸甸、冰冷坚硬的精钢水壶。
壶壁上玄甲营的鹰徽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密造物,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没有时间犹豫,她立刻开始行动。
用布条小心清理掉壶身上的菌液残留,旋开坚固的螺纹壶盖,将地上尚未被完全污染、依旧在缓慢蠕动的暗红色菌种液小心刮起,倒入壶中。
精钢内壁光滑无比,倒映着她自己狼狈却异常坚定的脸。
“芸儿,重新生火!小一点,稳住!”
苏映雪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火焰再次在简易的土灶下燃起,舔舐着精钢水壶的底部。
这一次,壶内虽然依旧传来液体翻滚的咕嘟声,壶身也渐渐变得滚烫,但那坚固的金属壁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更没有任何要炸裂的迹象!
壶盖的螺纹接口处严丝合缝,只有带着浓郁酒香的蒸汽,开始从壶嘴边缘丝丝缕缕地溢出!
成功了!苏映雪屏住呼吸,眼中终于燃起希望的火光。这来自异世的容器,成了驯服这诡异菌种的关键!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高墙,镇北侯府西侧一个偏僻却收拾得异常雅致的小院内。
月光清冷地洒在庭院中。
苏月容披着一件薄薄的锦缎披风,站在院中,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临时搭建的石台上放置的东西。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琉璃瓶。
瓶身透明,但工艺显然不够精纯,带着些微的浑浊和气泡。
瓶子下方连接着同样琉璃烧制的弯曲导管,导管末端,悬着一个精巧的小瓷杯。
一个厨娘打扮、神色鬼祟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捧暗红色的、带着粘稠菌丝的东西倒入琉璃瓶中。
那东西,赫然与苏映雪陶罐中炸裂的菌种残渣一模一样!
只是颜色更加暗沉,散发出的气味也更加甜腻,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快,点上!”苏月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急切。
厨娘颤抖着手点燃了琉璃瓶下方的火苗。
很快,琉璃瓶内的暗红菌种在加热下开始翻滚,粘稠的液体冒起气泡。
一股比苏映雪那边更加浓郁、甜腻得几乎发齁的蓝雾,从瓶口和导管的缝隙中袅袅升起!
这蓝雾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妖异,如同有生命的薄纱,在夜空中缓缓弥漫、扭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香,迅速笼罩了小院一角。
苏月容深深吸了一口那甜腻的蓝雾,脸上露出陶醉而贪婪的神情,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成了…哈哈,果然成了!苏映雪那个贱人,靠着这些‘神物’装神弄鬼…现在,它们是我的了!”
她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凭借这“琉璃仙酿”名动京城,将那个碍眼的庶妹彻底踩在脚下的场景。
甜腻的蓝雾在她周围缭绕,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妖异的纱衣。
她浑然不知,那暗红菌种里混入了什么,更不知这甜腻的蓝雾深处,潜藏着怎样致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