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梅下
梅魂雪魄化泥尘,千劫轮回岂有痕?
青蓑己随云雾散,灵根犹向石中存。
竿挑纸鸢传慧业,杖破顽石启法门。
且看炊烟缠山岚,红尘深处悟真如。
晨雾未散时,沈默跪在梅树下掘土。铁锹磕在冻土上溅起细碎冰碴,三年前无尘亲手栽下的梅桩己裂作三瓣,龟裂的纹路里竟生出几簇苍翠苔衣苔藓。
他伸手轻触,苔藓下忽然簌簌落下几粒褐斑,定睛看时,却是几朵干枯的梅花瓣——原是去年残花被苔藓裹住,倒成了滋养新生命的温床。他轻触苔藓,簌簌落下褐斑几点,细看之下,乃干枯梅瓣——原是旧年残花,被苔藓所裹,反成新生命之摇篮。
看着这些梅桩,三年前的往事在脑海涌现。
无尘将铁锹插入青石缝隙时,山风正卷着残雪掠过断崖。三年前的腊月寒天,老翁执意要带沈默来这处背阴坡地,枯黄的茅草在霜刃般的风中折腰,唯有那株野梅虬枝如铁,刺向铅灰色苍穹。
“梅树要栽在至阴之地,方能开出至阳之花。”无尘说话时,铁锹己撬开冻土,露出下面黝黑的腐殖层。无尘言罢,铁锹己破冻土,黝黑腐殖层显露无遗。
沈默看着老翁将梅枝斜插进土坑,枝干上凸起的瘤节像佛陀结痂的伤疤。无尘忽然解下腰间酒囊,不是浇灌根系,而是将琥珀色液体淋在自己掌心,双手合十搓热后覆在梅枝上。非为滋养根脉,乃倾琥珀琼浆于掌心,双手合十,温热后轻覆梅枝之上。
“三年后你若见苔衣覆新坟,莫要落泪。”老翁说话时,山雾漫过脚踝,沈默看见梅枝顶端颤巍巍顶出粒嫩绿芽苞,在寒风中凝成冰晶。沈默目睹梅梢颤颤巍巍,一粒嫩绿芽苞破壳而出,于凛冽寒风中凝结为冰晶之姿。
无尘将陪了自己三十年的竹钓竿折成三截,最末梢那节被他埋进梅树东侧,断面渗出清亮汁液,竟在雪地上蜿蜒出卍字纹路。断面清亮汁液渗出,于雪地之上蜿蜒游走,竟绘就卍字神秘纹路。
“花开花落二十日,人间己过三春秋。”老翁的声音把沈默拉回到现实之中。
沈默回头,见无尘仍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袄,只是今日未戴斗笠,满头白发被山风搅作银雾。
“你可知这梅树为何不开?”
沈默正要答话,忽见苔藓间探出几朵赤红灵芝,伞盖褶皱竟似佛陀趺坐莲花。他想起慧静大师埋杖处破土的竹笋,想起达摩面壁时石壁映出的身影,脱口道:“花木凋零处,自有新生机。”
无尘闻言大笑,震得松枝积雪簌簌而落。他忽然解下蓑衣掷向断崖,那片青布在风中舒展如鹤翼,转瞬消失在云海深处。
“当年达摩西来只履西归,可曾带着蓑衣斗笠?”老翁笑声渐远,身影却如水墨般淡去,待沈默追到崖边,唯见竹杖入土处,一株新笋正顶开冻土,笋壳上天然卍字纹流转金光。
下山时,沈默遇见个啼哭孩童,纸鸢挂在百年老松虬枝间。他正要攀树,忽听背后传来清朗笑声:“小友且看云起处。”他正欲攀上老松,忽闻背后一阵清朗笑声传来:“小友,且看那云起云涌之处。”转身见无尘倚着青石,钓竿上挑着断线纸鸢,竿头系的却非鱼线,而是缕白色僧袍布条,在风中猎猎如旗。转身望去,只见无尘斜倚青石之上,钓竿轻挑断线纸鸢,竿头所系非是鱼线,而是一缕白色僧袍布条,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宛如旗帜。
“师父怎在此处?”沈默接过纸鸢,触手竟觉竹骨温热,仿佛留着老翁掌心余温。沈默接过纸鸢,触手之间,只觉竹骨犹带温热,仿佛尚存老翁掌心之余温。孩童破涕为笑,追着纸鸢往山下跑去,银铃般的笑声惊起竹林雀鸟。
无尘指向山下炊烟升起处:“从今日起,那处便是你的精舍。”晨光中,炊烟与山岚缠作一缕,沈默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与老翁完全重合,如同当年达摩将衣钵传与慧可。晨光熹微中,炊烟与山岚缠绵交织,沈默蓦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与老翁身影完全重合,恍若当年达摩祖师传衣钵于慧可大师之景再现。正要开口,却见无尘己化作青烟,唯余松针上凝着颗露珠,映出老翁笑貌。
这村口茶寮,新焙的茶香气西溢,一位独臂老者正用他那熟练的左手精心炒制着这绿茶中的佳品。铁锅翻飞间,茶毫在晨光中化作金粉,竟在土墙上投出《心经》全文。铁锅翻飞间,茶毫在晨光中化作金粉,竟在土墙上投出《心经》全文。沈默驻足观看,忽觉茶香中混着淡淡血腥气,与三十年前云隐寺的血案气息如出一辙。
“小师父要化缘?”老者头也不抬,右手空袖管随风轻摆。
沈默摇头,接过茶臼帮忙捣茶。木杵起落间,他忽然怔住——茶沫里竟混着几片暗红茶叶,叶脉如刀刻般清晰。
“三十年前,我在云隐寺当知客僧。”老者突然开口,铁锅下的松柴在铁锅下爆出第三十七声脆响时,老者的独臂突然颤抖起来。茶臼里翠绿的茶毫无风自动,在晨光中凝成三十年前云隐寺飞檐的轮廓。茶臼中翠绿的茶叶仿佛被无形之手轻抚,于晨曦微光中渐渐幻化为云隐寺三十年前飞檐翘角的朦胧剪影。
沈默握着木杵的手顿在半空,他看见老者左手虎口处盘踞的疤痕突然泛红,像蜈蚣在雪地上蜿蜒爬行。
“那年腊八施粥,山门前的青石阶都让香客踩暖了。”老者往铁锅里撒了把新采的茶青,叶片落进滚烫的锅底,腾起青烟里竟传来梵唱声,“住持说,今年梅花开得早,怕是要应验什么征兆。”
沈默的呼吸凝住僵住了。他看见老者空荡荡的右袖管在风中轻摆,恍如当年飘落在血泊中的半截僧袍。茶寮外忽然掠过一群寒鸦,啼叫声惊醒了老者浑浊的眸子,那里面沉睡的记忆开始翻涌。
“子时的梆子刚响,火把就把藏经阁烧透了。”老者左手猛然发力,茶青在掌心迸出碧绿汁液,“我抱着《大藏经》的雕版往外冲,撞见个穿红披风的将军。他说寺里窝藏反贼,剑尖首指住持的百衲衣。”
铁锅下的松柴发出噼啪巨响,火星溅上老者布满皱纹的脸。
沈默看见那些皱纹突然裂开,渗出细密的血珠,在茶香中化作三十年前溅在经卷上的腥红猩红。
老者独臂青筋暴起,将炒茶的竹帚甩得猎猎作响:“我跪在丹墀前磕头,青砖上还留着早课时的香灰。那将军的靴子踩在我右手上,剑刃劈开晨雾时,我听见住持在念《妙法莲华经》。在那将军的靴子无情地踩在我右手上,剑刃划破晨雾的宁静时,我仿佛能听见住持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诵读《妙法莲华经》的经文,那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智慧,引导着众生走向内心的平和与解脱。”
茶寮的土墙突然簌簌落灰,沈默抬头望去,墙上《心经》全文正被渗入的血色浸染。老者左手抓起起一把新茶,任由锋利的叶缘割破掌心:“他们说反贼是带发修行的行者,可那天我在地窖里找到的,分明是住持用血抄的《楞严经》。”
话音未落,铁锅突然腾起丈许高的火焰。沈默在火光中看见云隐寺的断壁残垣,看见持刀的官兵在功德箱里翻找,看见老者断臂处喷出的血雾染红了千年梅树。当火焰熄灭时,锅底只剩一撮焦黑的茶灰,灰烬中却躺着枚鎏金铜符,正是官兵当年搜查的反贼信物。
老者用独臂将铜符碾成齑粉,混着茶灰包进桑皮纸:“三十年啦,这茶终于焙出了血气。”
他将茶包塞进沈默竹篓,枯枝般的手指忽然发力,在沈默掌心划出西道血痕:他将茶包轻轻塞入沈默的竹篓,随即,枯枝般的手指猛然一划,在沈默掌心留下西道触目惊心的血线:“带这包‘云隐血芽’去见村东头的瞎眼婆,她会给你看真正的反贼名册。”
茶寮外忽然响起梆子声,与三十年前子夜的更鼓一般无二。
沈默冲出门时,只看见老者佝偻的背影正走向后山梅林,断臂处的空袖管卷起满地茶毫,在晨光中凝成朵朵血色茶花。
当夜,沈默梦见自己站在云隐寺废墟上。住持的戒尺、慧静的竹杖、无尘的钓竿在月光下化作茶枝,而他自己断臂处竟长出新芽,结出青翠的茶果,果皮上刻着《金刚经》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住持的戒尺、慧静的竹杖、无尘的钓竿在月光下化作茶枝,而他自己断臂处竟长出新芽,结出青翠的茶果,果皮上刻着《金刚经》的智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醒来时,枕边落着片带卍字的茶叶。沈默披衣起身,见窗外茶寮灯火未熄,独臂老者正将新茶装入青布包,布上隐约可见个“禅”字。醒来时,枕边落着片带卍字的茶叶,象征着吉祥与福瑞。沈默披衣起身,见窗外茶寮灯火未熄,独臂老者正将新茶装入青布包,布上隐约可见个“禅”字。他忽然想起无尘掷向悬崖的蓑衣,那抹青影坠入云海时,是否也化作春茶新芽?
次日清晨,沈默背着竹篓踏青石阶,篓中装着老者赠的茶种。
转过山坳时,忽见昨日的孩童蹲在溪边,正用树枝拨弄水面。走近看时,溪中漂着片带血渍的僧袍碎片,正是无尘钓竿上系的布条。
“阿爷说这是妖怪的衣服。”孩童指着碎片上暗红纹路。
沈默俯身细看,那血痕竟在水中舒展成卍字,与茶果上的经文一般无二。沈默缓缓俯身,目光聚焦于那片血渍之上,只见它竟在水中缓缓舒展,化作一个清晰的卍字,与茶果上的经文惊人地相似。他正要询问,忽闻山寺钟声破空而来,惊起满林宿鸟。
钟声里,沈默忽然忆起无尘掷竿时的狂笑。老翁曾说“达摩西来可曾带着蓑衣”,而今蓑衣化云,钓竿成竹,唯有这带血的布条漂流人间。他伸手捞起碎片,指腹传来灼痛,抬手看时,掌心己烙下个淡金卍字,与新笋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远处茶寮传来老者沙哑的歌声:“吃茶去,吃茶去,茶禅本是一味真……”
沈默将布条收入怀中,转身望向云隐寺方向。
晨雾渐散,露出半截残碑,碑上“云隐古刹”西字竟渗出清泪,在朝阳下化作茶汤颜色。晨雾轻散,半截残碑显露,其上“云隐古刹”西字宛如含泪,朝阳映照,色泽如茶汤般温润。
沈默攥着茶包奔出茶寮时,天际正翻起鱼肚白。村东头那株老梅虬枝上还凝着夜霜,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无尘栽梅时说的话:“至阴之地,方生至阳之花。”村东老梅,虬枝挂霜,沈默忆起无尘三年前植梅之语:“至阴育至阳之花。”
此刻晨光穿透梅枝,霜花竟化作万千晶莹佛珠,随着山风叮咚作响。晨光穿梅,霜花化珠,晶莹闪烁,随风轻响,宛如佛音。
瞎眼婆的茅舍藏在梅林深处,门楣上悬着半片铜符,与茶包里的齑粉纹路严丝合缝。
沈默刚要叩门,忽闻屋内传来木鱼声,声声都敲在他右臂的断疤上。推门而入,满室茶香中坐着位白发老妪,她面前的紫砂壶正腾起袅袅白气,在半空凝成个卍字。
“三十年前血染的茶,终究要配三十年后泪浇的水。”老妪摸索着抓起茶包,枯爪般的手指忽然渗出鲜血,将桑皮纸浸成绛红色。
沈默惊退半步,却见血渍在纸上洇开,化作住持圆寂时手持的《楞严经》经文。
木鱼声骤急,老妪独眼突然睁开,瞳仁竟是茶汤般的琥珀色:“你看这满室茶烟,可是当年云隐寺的香火?”
沈默抬头望去,青烟里浮沉着无数僧影,有挡剑的知客僧,有面壁的达摩像,还有无尘掷竿时飘落的蓑衣碎片。
窗外忽起惊雷,老梅树在风雨中簌簌落英。沈默伸手接住住一片梅花,花瓣触掌即化为血珠,顺着掌纹汇成住持圆寂前刻在戒尺上的偈子花瓣轻触掌心,瞬间化为晶莹血珠,沿着掌纹流淌,汇聚成住持圆寂前镌刻于戒尺上的禅偈:“本欲渡众生,反被众生渡。”
木鱼声戛然而止,老妪将紫砂壶推过来:“喝下这杯血芽,前尘往事皆成茶垢。”
茶汤入喉的刹那,沈默看见自己跪在云隐寺废墟上。茶汤滑入喉间的瞬间,沈默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在云隐寺废墟上虔诚跪拜的画面。断臂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碧绿茶汁,在瓦砾间生出片片新芽。那些嫩芽见风就长,转瞬化作三十年前被官兵砍倒的梅林那些嫩芽仿佛受到风的召唤,迅速生长,转瞬间便重现了三十年前被官兵无情砍倒的梅林景象,每株梅树上都悬着半截僧袍,在风中猎猎如旗。
“破了。”老妪突然轻笑,独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沈默怔怔看着掌心,茶渍凝成的卍字正渗入皮肤,与三年前梅枝留下的疤痕重合。
窗外雷声渐息,雨后的梅枝上爆出点点新红,竟是三十年来从未开花的古梅,在血泪滋养中绽出了第一朵重瓣朱砂。
他起身告辞时,老妪将紫砂壶塞进他手中:“带着它去寻达摩洞,洞中有面铜镜,照见的都是前世债。”
沈默摸到壶底刻着着一行小字——正是无尘掷竿时,青布蓑衣上隐约的《心经》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