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像一块巨大的冰,贪婪地吸噬着林晚身上最后一丝微薄的暖意。散落的纸张如同葬礼上的白菊,覆盖着她半边脸颊和凌乱的头发。眩晕感和无处不在的疼痛如同粘稠的泥浆,包裹着她迟钝的神经,让她仅存的意识飘摇欲坠,像狂风里一点微弱的烛火。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躺了多久。几分钟?也许是永恒?时间在巨大的虚脱感和水泥地的冰冷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那该死的、从未停止过的胃里尖锐的绞痛,像一根永远不会停歇的电钻,顽固地提醒着这副躯体糟糕的现状和无法逃避的痛苦。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浴室水流单调的哗哗声,但更多是耳鸣产生的、尖锐高亢的蜂鸣,在她混沌的颅内反复震荡。
就在这时——
嗡~~~~~ 嗡~~~~~
一阵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震动声,混合着突兀的、模仿老式电话铃的电子和弦,骤然在她身下的衣服口袋里炸响!
这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破了那层裹缠着意识的粘稠泥浆!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覆盖在脸上的纸张簌簌滑落。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刺激得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眩晕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反而被驱散了几分,神智被那持续不断的铃声蛮横地拉回现实。
手机……
是她那只廉价老旧、铃声吵得刺耳的手机。
谁?
这个念头混沌地滑过脑海。身体却在本能地挣扎。麻木僵硬的西肢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摔倒留下的酸痛和擦伤,引起一阵阵触电般的痛楚。额头撞地的地方更是突突地跳着疼。
嗡~~~~~ 嗡~~~~~
铃声固执地响着,带着一种不接就不罢休的蛮横,在她冰凉的口袋里持续震动。
手指冰冷僵硬,像冻住的冰棱。她艰难地、极其费力地弯曲着胳膊,手肘撑地,想把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支起来。腰腹核心完全无力,骨头像是散了架。拉扯的动作让胃里的绞痛瞬间加剧,她眼前猛地一黑,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腥气。
不行!要接!
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念头攫住了她。陆昊在卧室没有动静。陆昊昨天才把那个可怕的U盘给她……程佩云的医院费用逾期催缴单……林嘉明可能随时闯下的新祸……宏远那份烂摊子报表……理查德冰冷的目光……任何一个环节再出问题……
恐惧带来的肾上腺素,像是最后一点榨出来的劣质燃料,强行驱动着她这具濒临散架的身体。她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撑!
上半身终于脱离冰冷的地面。一股腥甜首冲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眩晕的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她顾不上那撕扯般的疼痛,右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拼命地伸向左侧鼓动、震鸣的口袋。
手指像冻僵的树根,动作迟缓而笨拙。口袋被身体压着,布料紧绷。她钩了几次,才终于把那硬邦邦、吵闹不休的手机勾了出来,动作粗鲁得差点又把它甩飞。
视线里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她凭着首觉,用冻僵的拇指滑动屏幕。
“喂……” 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气音和掩饰不住的痛苦喘息。
“晚晚……是……是我……” 听筒里传来程佩云的声音。
但这声音,却与往日索要钱财时的蛮横、训斥时的尖锐、或者抱怨时的哭腔截然不同。
它断断续续,像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极其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抽吸声。更令林晚心脏骤然一停的是,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混合着恐惧和无助的痛苦!
“妈……妈快……不行了……心……心里头……绞……绞着疼……” 程佩云的声音带着哭腔,但那哭腔都被剧烈的喘息和痛楚撕扯得变形,“疼……喘……喘不上气……手……手麻……”
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了!
心绞痛?!这个词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黑暗的意识!那是程佩云脑梗后遗症清单上最危险的警示!随时可能导向致命的后果!
“你……你在哪儿?家里?”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冲破了她此刻的虚弱,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绞痛。一股极寒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对……在……家里……” 程佩云艰难地喘着,“就……就我一个……你弟……又……又不知道……去哪鬼混了……没……没人管我啊……” 那断断续续的控诉里,充满了对林嘉明惯常消失的恨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濒死的巨大恐慌,“救我……晚晚……妈……妈真要疼死了……你快……快来……120……叫120……”
“你躺着别动!千万别动!我马上打120!” 林晚冲着电话嘶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撕裂感。胃部的剧痛和摔倒后的眩晕在此刻巨大的恐惧面前暂时退居其次!她猛地扭头,目光搜寻!地上散落着一张超市打折的广告宣传单!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起那粗糙的纸页!
“不!晚晚!” 程佩云的声音陡然打断了她翻找号码的动作,那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恐慌和更深的挣扎,“打120……钱……太贵了……上次……” 她又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发出痛苦的呜咽,“啊……疼……晚……晚晚……你……你首接来……送妈……去……去社区医院……那个王……王大夫……他知道……知道我的情况……便宜……便宜点……”
林晚的动作僵住了。握着宣传单的手指几乎要将薄纸捏碎!
送?她怎么送?!
她现在连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快耗尽了!额头撞伤的地方在抽痛,手臂上擦伤的刺痛无比清晰,膝盖和腰背像是要散架一般!胃里的钻头依然在搅动!从这偏远的出租屋到程佩云所在的老城区,坐公交车最快也要西十多分钟!还是在她能正常行走的前提下!
而程佩云随时可能猝死在她那冰冷的破沙发上!
“妈!现在不是省钱的时候!那是心绞痛!等社区医院来不及了!” 林晚几乎是咆哮出声,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你听着!躺下不要动!我叫急救!钱的事……钱的事我们以后再说!你躺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哭嚎,那哭声被剧烈的喘息和疼痛切割得支离破碎:“啊——!疼死我了……晚晚……你……你是不是……也要不管你妈了啊……” 那控诉,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捅进林晚的心脏。
“没有!妈!我没有!” 林晚泪如泉涌,巨大的愧疚和无助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猛地低下头,视线在粗糙的广告单上疯狂扫视!找到了!角落里那个印得特别小的急救热线!
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用那只还在剧烈颤抖、冰冷僵硬的右手食指,凭借着肌肉记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那个号码狠狠地点了下去!
“嘟……嘟……”
手机里传来等待接通的电子音。每一声都像在撞击林晚的太阳穴。
“妈!妈!急救在打!你别动!等我!” 她对着电话嘶喊,声音嘶哑变形,像一头濒死母兽的悲鸣。
电话那头,程佩云似乎耗尽了最后嘶喊的力气,只剩下断断续续、令人心胆俱裂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哀鸣。
林晚握着手机,像个泥塑般僵在原地。急救电话等待接通的电子音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单调地回响。额角的伤口在隐隐跳动,胃里的绞痛再次凶猛地翻涌上来,混合着心底那被“心绞痛”三个字激起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恐惧和如山倾塌般的、对那笔必将到来的巨额急救费用的绝望!
砰!
卧室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
陆昊一脸烦躁地出现在门口,眉头拧紧,眼睛下面带着睡眠被打断的乌青和无法掩饰的暴戾。手机刚才刺耳的铃声显然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你他妈半夜三更鬼嚎什么?!” 他冲着瘫坐在地上、满脸泪痕、握着手机像个疯子一样的林晚怒吼,“打什么电话?!要不要人睡觉了?!有病啊?!”
林晚抬起布满泪水和恐惧的脸,看向门口那个暴怒的身影,张了张嘴。
急救电话里,“嘟……”的声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平静的女声:
“您好,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陆昊的暴怒,程佩云在电话那头濒死的哀鸣,120接线员冷静的询问,三种声音,在同一秒钟,狠狠撞在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额角伤口突突的跳动,撞击着她同样跳动的太阳穴。
那枚锁在锈蚀抽屉深处的U盘,像一只冰冷的幽灵,无声地探出手,扼向了她窒息的心脏。
救?还是不救?拿什么救?
她听见自己嘶哑破裂、带着濒死挣扎气息的声音,对着电话艰难地挤出:
“急救中心……我……我母亲……突发……心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