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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的木栅门被百姓挤得吱呀作响。
武植站在点将台上，短刀刀柄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块凝固的琥珀——那是上个月替张屠户家抢回被税吏强征的牛时留下的。
台下士兵的甲叶碰出细碎的响，他却听得清更远处的抽噎：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把攥得温热的煮鸡蛋往士兵怀里塞，沾着草屑的小手蹭过对方的护心镜，"阿叔，吃，吃了有力气打坏人。"
"大郎！"
沙哑的唤声穿透人潮。
王婆挤到最前面，青布围裙兜着半兜炊饼，发间的银簪歪向一边——那是前日帮着搬军粮时撞的。
她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可眼睛亮得像擦过的铜灯："你往这儿看！"
武植两步跨下点将台，靴底碾碎了半片被踩烂的馒头。
王婆伸出发抖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指腹触到他喉结时突然顿住——十年前他挑着炊饼担在巷口被泼皮抢钱，也是这双手捧来热粥，那时他喉结还没这么硬。"当年你蹲在我灶前喝稀粥，说'婶子，等我能扛动扁担就护着您'。"王婆吸了吸鼻子，围裙角擦过眼角，"现在你护着整座阳谷了，可我们......"她突然拔高声音，转身面对人群，"我们阳谷的百姓，也得护着我们的大郎！"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噎。
卖菜的老张头拄着扁担跪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大郎救我闺女时，县太爷说'刁民活该'；大郎修了义仓，县太爷派税吏来抢。"他布满老茧的手抓着武植的裤脚，"您带兄弟们走，阳谷的灶火给您留着，等您回来——"
"等您回来坐县衙的正堂！"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立刻被无数声音淹没。
抱着婴儿的妇人把孩子举过头顶，小娃娃攥着根染红的鸡蛋，口水滴在襁褓上："小福娃给大郎叔叔磕头！"她膝盖刚弯，旁边的老猎户连忙搀住："使不得使不得，大郎最见不得咱们跪！"
武植喉结滚动两下，弯腰把老张头扶起来。
他的掌心触到老汉手背上的裂口——那是被税吏用铁链抽的，现在还结着血痂。"都起来。"他声音发闷，"你们记着，我武植带弟兄们走，不是去当什么青天大老爷。"他扫过台下士兵发亮的眼睛，又望向人群里攥着草鞋的孩童，"是去把那些骑在百姓脖子上的官儿，那些抢粮杀人的贼子，全他娘的掀翻喽！"
"好！"武松的声音像炸雷。
他不知何时拔了腰刀，刀刃映着朝霞，"哥哥说得对！
今日咱们上梁山，不为招安穿官靴，不为封妻荫子！"他刀尖挑起一面新制的红旗，"就为让天下的老张头、王婶子，都能吃上热饭，睡上暖炕！"
"杀贪官！"前排的士兵吼起来。
"护百姓！"后排的声音接上。
校场的破旗被喊声掀得猎猎作响，王婆兜着的炊饼撒了一地，她也不捡，跟着拍起手，满是老年斑的手拍出红印子："好小子们！"
"大统领！"刘猎户从队列里挤出来，皮护腕上还沾着兽血——他昨夜刚猎了两头鹿给大军充粮。
老猎人把猎刀往地上一插，"末将请命带侦察队先行！
前面有段山路陡，上个月我追野猪时见着有溃兵扎营，我带二十个弟兄摸过去，保准给大军清出条坦途！"
武植目光扫过刘猎户眼角的刀疤——那是去年替他挡县尉的鞭子留下的。
他伸手拍了拍老猎人的肩："带三十个弟兄，每人配五支火把。"他压低声音，"若遇着百姓，把随身的盐巴分半袋；若是贼......"他摸了摸腰间短刀，"不留活口。"
"得嘞！"刘猎户抱拳时，皮护腕蹭得猎刀作响。
他转身冲身后的侦察兵一挥手："小子们，跟大爷去剃秃子！"二十几个精壮汉子跟着他小跑起来，脚步声撞在校墙上，惊飞了几尾麻雀。
日头爬上城墙角时，大军开始移动。
武植跨上那匹枣红马——是前日百姓凑钱买的，马鬃上还系着红绸。
他勒住缰绳，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咚作响。
"哥哥？"武松牵马走在左侧，"该出城了。"
武植没说话。
他望着青灰色的城墙，望着街角那间己经拆了木架的炊饼摊——上个月他亲手拆的，当时潘金莲问他"往后不卖炊饼了？"他说"卖刀，卖江山"。
现在摊边蹲着个小乞儿，正捡起块被踩扁的炊饼，用袖子擦了擦往嘴里塞。
"阳谷。"他轻声念了句，马蹄突然顿住。
马下的百姓跟着停步。王婆踮脚往马上望："大郎？"
武植低头，看见自己在马镫上的倒影——不再是那个弓着背挑炊饼担的矮子，肩宽得能抗起半面旗。
他踢了踢马腹，枣红马缓步走向城门。
经过小乞儿身边时，他摸出怀里的钱袋，蹲下身放在孩子脚边："去王婆家，说武植让你吃顿热饭。"
小乞儿仰起脏乎乎的脸，突然跪下来磕了个响头。
武植没拦，催马出了城门。
晨雾在前方的山路上浮动，像撒了把碎银。
武植回头望，阳谷的屋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王婆的青布围裙还在城门口晃动，像朵倔强的花。
他摸了摸腰间短刀，刀鞘上的血渍己经和他的体温融为一体。
"走。"他对武松说，声音被风卷向梁山方向。
枣红马的蹄声叩响青石板，士兵的甲叶声、百姓的叮嘱声、孩子的笑声混作一团。
当城门楼的飞檐彻底消失在晨雾里时，武植勒住马，望着前方被露水打湿的官道——梁山的方向，水泊的潮气己经飘过来了。
"传令下去。"他对身后的旗手说，"前军加快两步，过了前面的山坳......"他眯起眼，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扎营。"
晨曦初露，十万军靴踏起的尘烟里，那面绣着"武"字的红旗猎猎翻卷，朝着水泊梁山的方向，卷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