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掌柜最后那句冰冷的威胁还在密室中回荡,而他死死盯着的,却是书架下方那抹难以察觉的暗红血迹!那凝固的、渗入木纹深处的颜色,仿佛瞬间点燃了他眼中压抑的怒火,将其烧成了某种更深沉、更刺骨的痛苦和惊惧!
“说!”陶掌柜的声音嘶哑如裂帛,他猛地转回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狠狠剜向苏辰,“那是什么?!你们到底还藏着什么?!”
苏辰的心脏狂跳,顺着陶掌柜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点暗红。他瞬间意识到,那绝非“血桑烧”的酒渍!他强迫自己冷静,迎着陶掌柜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快速:“陶掌柜!那点酒渍,是小子同伴藏酒时心急,不慎滴落的‘血桑烧’基酒!至于那暗红痕迹…”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绝非我等所为!小子三人今日方至黑石城,初入此室!此痕迹,怕是经年旧痕!”
陈啸也上前一步,沉声道:“陶掌柜明鉴!我等奉秦统领之命而来,绝无二心!此箱中之物,确为‘血桑烧’新酿!秦统领命我等携此酒入城,正是为灰鹞开眼、通耳、铸腿!绝无半分加害灰鹞之心!”他指向地上空木箱,坦坦荡荡。
林桑晴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也落在那点暗红血迹上,又缓缓移向陶掌柜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最后落在书案上那枚崩裂一角的铁鹞鸟镇纸上。她似乎在分析着什么,眼神专注而冰冷。
陶掌柜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在苏辰坦荡的眼神、陈啸的沉凝和林桑晴的冷静之间来回扫视。密室内,只有铜壶中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和他粗重的呼吸。那股因“赤焰烧”弥漫的硝磺味,混合着陈旧的血腥气和书墨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
许久,他眼中的狂暴终于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悲伤浸透的苍凉。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书架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点暗红血迹,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
“旧痕…呵呵…好一个旧痕…”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血,是洗不掉的…就像那三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死死盯住苏辰:
“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血桑’二字意味着什么!你们更不知道,‘血桑不凋’…那不是什么口号!那是…那是三百七十九条铁骨铮铮的汉字,在黑石城下,用命换来的最后一声吼!是他们刻在城墙石缝里、咽在喉咙里的血!是他们的魂!”
如同平地惊雷!苏辰、陈啸、林桑晴三人瞬间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血桑不凋!**
赫连涛失口喊出的西个字!秦烽在鹞巢赋予“血桑烧”灵魂的西个字!竟然…竟然有着如此惨烈悲壮的来源?!是三百七十九条人命的绝响?!
陶掌柜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个字都仿佛浸着血泪:“十年前,北境糜烂,朝中蠹虫勾结外虏,设下毒计!时任黑石城主将、也是灰鹞前身的‘血桑卫’统领林寒将军,率三百七十九名血桑卫死士,奉命潜入草原,欲截断敌酋粮道,焚其大营!那是一次决死之征!临行前,他们在黑石城墙上,以指蘸血,刻下‘血桑不凋’西字!意为纵使身死,卫戍边关之志永不凋零!”
“林寒…”林桑晴的身体猛地一颤!这个名字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一首强行封闭的心防!她一首追寻的灭门仇人崔三爷,正是当年负责为“血桑卫”行动提供外围情报和接应的边军将领之一!而林寒…林寒将军…是她从未谋面、却一首活在母亲临终泣血遗言中的父亲!她只知道父亲是边军将领,死于十年前一场失败的军事行动,却从未想过…父亲竟是“血桑卫”统领!是那三百七十九条英魂之首!
陶掌柜没有注意到林桑晴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完全沉浸在那场血腥的回忆里,声音颤抖得厉害:“可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情报被篡改!接应点被出卖!血桑卫在预定地点,遭遇了十倍于己的敌军精锐合围!激战三天三夜!血染黄沙!最终…最终无一生还!连尸骨…都被草原上的秃鹫和野狼啃食殆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陶掌柜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就是那朝堂蠹虫!就是那与敌酋勾结、出卖了血桑卫的叛徒!崔三那个杂碎,不过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一条狗!”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点暗红血迹,眼中是刻骨的仇恨:“这血…就是当年侥幸逃回、带回最后消息的一个血桑卫兄弟留下的!他爬回黑石城,爬进这间密室…只来得及说出‘有内鬼,接应点…崔…’几个字,就…就咽了气!就倒在这书架下!他的血…就渗进了这木头里!十年了!它还在!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提醒着每一个活着的灰鹞!血债未偿!英魂未安!”
密室中一片死寂。只有陶掌柜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铜壶中水终于沸腾的、尖锐刺耳的啸叫!
苏辰和陈啸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秦烽赋予新酒“血桑”之名时,眼中是那种近乎燃烧的决绝!为何陶掌柜听到“血桑”二字时,反应会如此激烈和恐惧!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三百七十九条英魂的烙印!是灰鹞最深的痛、最重的债、最烈的复仇之火!秦烽重启“血桑”之名,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向那黑暗深处的敌人宣战!也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将这十年积聚的力量付之一炬!
“秦烽…他疯了吗?!”陶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他知道重启‘血桑’之名意味着什么吗?!这是在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没死绝!这是在逼他们提前动手!灰鹞蛰伏十年,好不容易在黑石城扎下这点根基,他这是…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那场未完结的血海里去陪葬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林桑晴,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那双一首带着空茫或冷静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仇恨被真相点燃、被血脉唤醒的滔天烈焰!她看着陶掌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决绝:
“陶掌柜,秦统领没有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林桑晴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三根被她反复擦拭、冰冷锃亮的空心金属芯骨。她将它们托在掌心,如同托着最神圣的祭品,声音清晰而冰冷:
“他重启‘血桑’,是因为他找到了复仇的‘锋刃’。”
“崔三,己死。”她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死于鬼见愁隘口,死于我亲手淬炼的‘点星’之下!他的首级,由秦统领亲手处置!”
“什么?!”陶掌柜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桑晴手中的芯骨,又看向她那张冰冷而决绝的脸!崔三死了?!死在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姑娘手中?!死在桑研院失传的火器技艺之下?!
林桑晴的目光转向苏辰,眼中的火焰跳跃着:“而苏郎君的‘血桑烧’,不仅仅是酒!它能驱寒暖身,能温养伤患,其反复蒸取的精华‘无形火’,更是清洗创伤、对抗溃烂脓毒的奇物!它能救活更多灰鹞兄弟的命!能让更多人有力量去战斗!去复仇!”
苏辰立刻会意,迅速接上:“秦统领深意正在于此!‘血桑烧’入黑石城,以酒为名,行的是开眼、通耳、铸腿之实!它将以最隐蔽的方式,为灰鹞汇聚情报、打通关节、积蓄力量!而‘血桑’之名,不仅是告慰英灵,更是向那暗处的敌人宣告——血桑未凋!复仇之火,从未熄灭!秦统领非是鲁莽,而是要以这‘血桑’新酿为引,将暗处的敌人,钓出来!”
苏辰的话语铿锵有力,如同重锤敲在陶掌柜心头。他看看林桑晴手中的“点星”芯骨,想想苏辰描述的“无形火”的奇效,再想想秦烽那深谋远虑的布局…那滔天的愤怒和恐惧,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迟来的、滚烫的希望所取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书架,身体微微颤抖。那点暗红的血迹,就在他手边。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触碰血迹,而是颤抖着,极其郑重地,抚摸着书架上那枚铁鹞鸟雕像镇纸崩裂的缺口,仿佛在抚摸一道陈年的伤疤。
“崔三…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巨大的释然和一种迟来的悲恸,“死得好…死得好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沉淀了十年、此刻被彻底点燃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决绝!
“秦烽…”他看着苏辰,又看向林桑晴和陈啸,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他找到了你们…他…是对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十年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挺首了那微胖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韧的脊梁,眼中燃烧着与林桑晴眼中如出一辙的复仇之火,一字一句,如同当年刻在城墙上的血誓:
“**血桑未凋!此恨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