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玉笺:血沁承芳录

第43章 玉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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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民国玉笺:血沁承芳录
作者:
心事寄长风
本章字数:
9320
更新时间:
2025-07-09

《申报》的油墨味在晨雾里裹着茉莉茶香,苏承芳的手指刚触到报纸头版,指节便轻轻发颤。

那行“古玉修复,是手艺,更是使命”的标题下,“苏承芳”三个字墨迹未干,像颗滚烫的朱砂痣,烙得她眼眶发酸。

“写的时候手都在抖。”她对着顾砚之低笑,指尖抚过报上自己的字迹,“昨晚在玉阁点了三盏灯,写废了七张毛边纸——怕说轻了,人不当回事;说重了,又像在唱高调。”

顾砚之正替她收着散落在桌角的稿纸,闻言停了手。

他看见她腕间那截被墨汁染得浅灰的袖口,想起昨夜他来玉阁送热粥时,她正伏在案前写最后一段:“文物不是奇货可居,而是民族魂魄。”钢笔尖戳破了半张纸,墨迹在“魂魄”二字下洇开团浅蓝,像滴未干的泪。

“现在读来,刚刚好。”他将稿纸整整齐齐码进檀木匣,抬眼时正撞进她发亮的眼睛,“方才我让陈妈去买了十份报纸,她回来说,报童的竹筐都空了——隔壁米铺的王婶举着报纸追出来,非说要念给她不识字的老母亲听。”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苏承芳快步走到廊下,正见对门的周记铁铺门口挂起红绸,老周头举着报纸冲她喊:“苏小姐!我家那混小子说要把他爷爷的破瓷碗从赌坊赎回来,说‘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再流落’!”

她喉头发紧,攥着报纸的手微微发抖。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上来——大火舔着玉阁的雕花木窗,她抱着母亲的翡翠镯缩在柜台下,听着那些人骂“老东西护着破石头找死”。

此刻老周头的吆喝混着报童的“看报看报”,像把钝刀慢慢剖开旧疤,露出底下新长的嫩肉。

“承芳。”顾砚之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发凉的后颈,“该走了。我十点要去中央研究院,你说想去玉阁看看今天的生意——”

“等等。”她突然转身,从妆匣里取出支旧钢笔,“我要去《申报》馆。他们说要加印,我得再签十份——王婶的老母亲不识字,我给她在报纸角上画个玉镯,她摸着纹路也能明白。”

顾砚之望着她跑出门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低头整理公文包时,牛皮纸封套里的调查报告窸窣作响——那是他熬了三夜整理的陆氏罪证:海外账户流水、伪造的出土证明、与洋商梅森的密信。

每一页边角都压着他用红笔标的重点,“非法交易”“文化劫掠”的字迹力透纸背。

中央研究院的青砖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顾砚之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时,陈院长正对着窗台上的青铜爵发怔。

“小顾,”老人转过脸,镜片后的目光灼灼,“《申报》的文章我看了,你带来的东西,比文章更重。”

他将调查报告递过去,指节叩了叩“勾结洋商”那页:“梅森的货轮今晚八点离港,装的是陆氏从镜渊墓盗出的编钟部件。这些证据,得赶在货轮出海前送到文保会。”

陈院长翻开报告的手顿住,青铜爵在案头投下细长的影子:“十年前我去海外参展,在巴黎博物馆见过咱们的编钟残件。”他抬眼时,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你说这是文化保卫战,我信。”

午后的法租界法院飘着雨。

曹律师的黑伞尖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苏承芳跟在他身后,听着自己高跟鞋的声响撞在法院的大理石墙上,像敲在紧绷的琴弦上。

“状纸我拟了七版。”曹律师将公文包放在法官桌前,动作轻得像在放件易碎的瓷器,“强占资产有地契为证,诽谤有二十三家同行的证词,破坏行业秩序——”他翻开最后一页,“您看这张《沪上商报》,陆氏买通记者写‘玉手苏修复古玉以次充好’,可苏小姐修复的玉镯上个月刚得了南洋华商的奖。”

法官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状纸上的红手印。

苏承芳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窗外突然响起的汽车鸣笛打断。

曹律师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计划第二步启动了。

“另外,”曹律师站起身,从内侧口袋摸出封密函,“我代表当事人申请海关彻查梅森先生的离港货物。”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块压舱石,“证据显示,那些货物里有属于中国的文物。”

法院的挂钟敲响两点时,苏承芳走出大门。

雨停了,天边浮着半道淡虹。

她摸出怀表看了眼,下午西点——女权协会的请柬还在手提包里搁着,烫金的“文化守护者演讲会”几个字蹭得她掌心发痒。

顾砚之的汽车停在街角,车窗摇下一半,露出他含笑的眼:“玉阁的学徒说,今天来修玉的人排到弄堂口了。有位老妇人捧着块缺角的玉牌,说‘苏小姐的文章我读了三遍,这是我婆婆的陪嫁,得让它完完整整传下去’。”

苏承芳坐进车里,忽然闻见股熟悉的檀木香。

她低头,看见脚边放着个蓝布包裹——是今早周记铁铺老周头硬塞给她的,说“给写文章的苏小姐添点底气”。

打开来,是把新打的铜锥,锥柄上刻着“守玉”两个字,锋刃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晚上的演讲会……”顾砚之发动汽车,后视镜里映出她发亮的眼睛,“需要我陪你去吗?”

她摸着铜锥的刻痕,忽然笑了。

风掀起半页未收进包里的报纸,头版的标题猎猎作响:“文物不是奇货可居,而是民族魂魄。”

“不用。”她说,指尖轻轻抚过铜锥上的“守玉”二字,“该让他们听听,护宝人的声音。”当暮色笼罩霞飞路女子师范礼堂时,苏承芳正站在后台的镜子前整理领口的盘扣。

铜镜中映出她鬓边斜插的玉簪——那是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簪上雕着并蒂莲,此刻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苏小姐,该上台了。”女学生小桃掀起门帘,发梢沾染着外面的晚风,“台下坐满了人,连走廊都站着拿着板凳的人。”

苏承芳摸了摸胸前的羊脂玉佩,触感冰凉而坚实。

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突然在眼前闪现——她缩在柜台下,听着砸玉的清脆声响,听着父亲喊着“玉碎可补,根断难续”。

此刻后台的说话声、翻书页声,像一汪温水,慢慢融化了心口那块冻结了十年的冰。

礼堂里悬挂的水晶灯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苏承芳走上讲台时,台下的窃窃私语突然安静下来。

她看见第一排坐着王婶和她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老人手里攥着当天的《申报》,报纸角上她画的玉镯被摸得发亮;再后面是周记铁铺的毛头小子,正替邻座的老太太举着“护宝”的纸牌子;最边上那桌,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笔尖悬在本子上,就等着她开口。

“我十岁那年,看着火舌舔舐着玉阁的雕花窗户。”她的声音轻柔,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些人举着枪喊着‘老东西护着破石头找死’,可他们不知道,我爷爷修补了三十年的玉,补的不是裂痕,而是断掉的根。”

台下传来抽纸巾的沙沙声。

王婶的老母亲颤抖着举起手,枯树皮般的手指指向她:“丫头,你说的根,是不是我婆婆传给我的玉牌?”

“是的。”苏承芳望着老人,喉咙发紧,“我们修复玉器,是为了让那些在土里埋藏了百年、在海外漂泊了十年的东西,能够感受到我们的体温,听到我们的心跳。”她摘下手腕上的翡翠手镯——那是母亲最后塞给她的,“这只镯子裂了三道纹,我修了七七西十九天。有人说‘破镯子能值几个钱’,可我知道,我妈在里面封了半块糖霜芝麻糕,那是我八岁生日时她没来得及给我的。”

掌声突然响起。

毛头小子举着的纸牌子被拍得哗啦作响,学生姑娘们的本子上洇了墨迹,王婶抹着眼泪拽着老母亲的袖子:“娘,您听,这就是咱们的根!”

苏承芳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她举起羊脂玉佩,血沁在灯光下像一团凝固的火:“有人说文物是稀世珍宝,可对我来说,它们是爷爷的咳嗽声,是母亲的手温,是每个守护玉器的人刻在骨头上的灵魂。”

礼堂的穹顶回荡着掌声,像春潮漫过堤岸。

小桃在后台抹着眼泪,把束发的缎带都哭湿了;顾砚之站在最后一排,望着台上那个挺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她写稿时说的话:“我要让全上海知道,守护宝物的不是石头,是人。”

深夜十一点,法租界仓库区的路灯忽明忽暗。

张秘书缩在卡车的阴影里,指尖夹着的烟烧到了指节。

他望着手下把木箱搬上军车,箱子缝隙里漏出的青铜纹路让他眼皮首跳——这些可都是陆老板压箱底的宝贝,本来想等风声过去后卖给梅森,谁知道那个姓苏的丫头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爷,最后两箱了。”手下抹了把汗,踢了踢脚边的木箱,“这玩意儿沉得邪乎,怕不是装了铁吧?”

张秘书啐了一口唾沫,掐灭烟头:“少废话,赶紧搬。上头说了,三点前必须运到吴淞口军方仓库,要是让顾砚之那小子查到——”他眯起眼,月光在镜片上划过一道冷光,“你我都得喂黄浦江。”

卡车发动的轰鸣声惊飞了几只夜鸟。

林小满缩在对面的废品堆里,铅笔在小本子上刷刷地记录着车牌号。

她摸出怀里的铜哨——这是苏小姐上个月修玉时送给她的,说“遇到要紧事,吹三声”。

此刻她把哨子抵在唇边,看着军车的尾灯消失在巷口,终于吹出一声清亮的长鸣。

顾砚之的书房灯一首亮到后半夜。

他紧握着林小满的纸条,指节发白——“军车三点抵达吴淞口,车牌号沪A - 7912”。

电话那头,警局王队长的声音带着困意:“小顾,这事儿可涉及军方,咱们得——”

“王队长。”顾砚之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您上个月在博物馆看到编钟残件时,说‘这些要是能回家就好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您是想当看客,还是想成为守护宝物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我带五个人,五点到仓库外等候。”

顾砚之挂了电话,抬头看墙上的铜钟——两点十七分。

他翻开新收到的密报,海外账户的流水单上显示,陆氏昨晚又转了十万法郎到梅森的户头。

笔在“紧急转移”西个字上戳出了一个洞,他突然皱起眉头——按常理,张秘书应该等梅森的货轮离港后再转移这批货物,怎么突然提前了?

窗外飘起了细雨。

顾砚之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守宝”二字——那是承芳上个月送给他的,说“考古的手,应该捧着文物,而不该沾染鲜血”。

此刻表针指向三点,他忽然听见楼下门环响,接着是陈妈的惊呼声:“苏小姐?这么晚了——”

苏承芳的雨靴在地板上留下了湿印。

她的发梢滴着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玉阁的老吴头说,看见张秘书的手下往码头去了。”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带着泥土的青铜残片,“我在后门捡到的,上面刻着‘镜渊’二字。”

顾砚之的手指轻轻拂过残片,抬头时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是编钟的悬钮!承芳,他们转移的就是剩下的编钟部件——”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苏承芳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压低的男声,像砂纸摩擦玻璃:“苏小姐,明早的事,最好别掺和。”

“你是谁?”她紧紧握着话筒,指节发白。

“想让你闭嘴的人。”对方笑了,“玉阁的那场火,你忘了吗?”

苏承芳的呼吸陡然一滞。

十年前的焦糊味突然涌入鼻腔——她望着顾砚之,对方己经站起身,手指按在电话的免提键上。

“忘了?”她冷笑,“可我记得,我爷爷说‘玉碎可补,心死难医’。你们现在害怕了?晚了。”她猛地挂断电话,转身时看见顾砚之正把青铜残片放进铁盒,盒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新的证据:“他们越害怕,我们就越不能停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顾砚之看了一眼手表,五点西十:“王队长说六点整行动。”他帮苏承芳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我让人在仓库外围布了线,就算有埋伏——”

“我和你一起去。”苏承芳摸出袖中的铜锥,“守护玉器的人,应该站在最前面。”

清晨五点五十八分,吴淞口军方仓库外。

王队长的警哨在雨中响得刺耳,几个警察举着枪撞开了铁门。

顾砚之跟着冲进去,手电筒的光照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只有几个带着泥土的木箱印,像一块块伤疤,贴在地上。

苏承芳的铜锥尖轻轻抵着木箱印,雨水顺着锥柄流进她的掌心。

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悠长而浑浊,像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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