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的算盘终究还是落了空。
瑞昌五年,大武再度失守,丰州被大越人强行攻占。大越人在丰州屠城三日,一时间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此等暴行,瞬间点燃了全国百姓的怒火。原本两支正被朝廷围剿的起义队伍,听闻此事,毅然放下成见,选择合作,一同朝着丰州进发,誓要夺回那座满目疮痍的城池。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听闻后,不知是不是被大臣们以死相谏,总算下了一道正确的指令:派李将军领兵一同前往夺回丰州。
毕竟谁都清楚,丰州要是拿不回来,北方一大半的版图就彻底归大越所有,届时京城便如同虚设,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一旦皇都沦陷,大武的国运恐怕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这消息传到明家村,众人议论纷纷。
陈氏也没工夫挑剔了,战事吃紧,百姓首要任务是活下去,谁还有心情娶夫郎。
随着夺取丰州的圣旨从京城传出,两道征兵的指令也一路火速南下。
这次,朝廷可是动了真格,明确规定每户按人头出兵,绝不容许花钱免役,交不上人就杀头。
回家才躺了没两天的明二妹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瞬间被吓得呆若木鸡。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按人头出兵的话,他们明家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出一个人。
即使她自恋,也不得不承认全家最没用的女人就是她了,既不能干活也过了需要传宗接代的年龄。
一家人都聚在了堂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孙氏沉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这可咋整,家里的孩子都还小,咋能去打仗呢。”
“爹,一定不能让我去啊,我可是你的亲骨肉。”明二妹抱着她爹的大腿干嚎。
陈氏看着明二妹这没出息的样子,顿时一阵恼火。
明大妹深深灌了一口烧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而下,烧得她心口发烫。
“能不能去别处打听打听?去县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能把咱们家应征的名字划掉。这种时候就别抠搜地省银子了,只要人能平安无事就行。”
孙氏在一旁缓缓摇头,“你以为朝廷这次是闹着玩的?上头下了死命令,按人头征兵,怕是没那么容易通融。再说了,就算花银子,万一被人告发,那可是罪加一等。”
明大妹咬咬牙,“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亲人去送死?”
事到如今,似乎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送家人出去应征入伍,说白了,在这乱世的战场上,就跟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事关自家性命利益,谁都不愿轻易让步。
明大妹一咬牙,早早便起了个大早,拿上家中积攒的不少银子,又带上备好的腊肉,匆匆往县里赶去。
明姝媓也没干等着,转身去了武行,找到了平日里授业的师傅。
到了武行,她听里面几个人正激烈讨论着。
这次朝廷的征兵政策十分强硬,压根没给人留退路,就连一向在武行德高望重的王师傅家,按政策也必须得出一个人去当兵。
王师傅的夫郎为此急得一病不起。
“姝媓啊,这真是躲不掉,战事吃紧哪哪都需要兵,说句不好听的,想躲又能躲到哪去?”
回到家中,母女二人交换完打听到的消息后,都陷入了沉默。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氏抹着眼泪,“反正不管咋样,不能让我家媓儿去,她可是我们大房的独苗啊。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大房可就绝后了。”
张氏一听,顿时冷笑一声,“你这话可真有意思,你女儿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大喜二喜也不许去,凭什么就得我家的去送死。”
“你们都不去,那就一起等死吧。征兵的领队可说了,两日之后交不上人,全家都得被拉出去处斩。”
想到还在县里逗留的那群官兵,张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那怎么办嘛?”
孙氏坐在椅子上,眉头拧成了麻花。
明大妹咬咬牙,“要不,我去?我年纪大些,总比孩子们去强。”
“不行!”陈氏赶忙捂住妻主的嘴,“你要是去了,家里就真没顶梁柱了,咱不能让你去冒险。”
大蛋抿着唇,紧紧抱着小小的白甘草,眼中满是痛色。
五年前,他的妻主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如今,难道家里又要有一个人去送死了吗?
“抽签!”孙氏猛地一拍桌案,大声说道,“抽签决定,抽中你们谁,谁就去,这是最公平的法子了。”
“抽签?”
明二妹愣了愣神,随即面露难色,“爹,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划掉啊?我是读书人,我真去不了战场啊。”
“闭嘴!”
孙氏怒目而视,“你要是再有意见,不用抽了,首接你去!”
说完,他极为硬气地环视一圈众人,“这都是命,抽中了谁,天意如此,你们要怪就怪我狠心。”
抽签用的竹筒和木条都是孙氏亲手做的,每一根木条都削得光滑平整,竹筒也打磨得毫无瑕疵。
“明日用过晚膳之后,咱们就抽。我先说好,不管抽中谁,都不许反悔。”
众人看着炕上的竹筒和木条,都没说话。
凉凉的月光如水般铺陈在小院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霜。
明姝媓默默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望向仍在院中静默不动的孙氏。
她来到这个世界己然十五年了。这十五年的时光,就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孙氏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刚来时,孙氏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如今却成了个时常发愣的小老头。
外面的麦子长了一茬又一茬,那片田地被一遍又一遍地翻过。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村子中有多少人还能安稳地活着?又有多少人,因为干旱、蝗灾等天灾,生活难以为继,而被迫背井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