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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马厩旁特有的氨水味，在小小的公房里弥漫开来。
周正冷静地看着那个被猴子卸掉了西肢关节、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的活口，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两天前，他刚刚用米汤密信，将这边“吃空饷”和“查账受阻”的初步证据送往京城。他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段漫长的、如同拉锯战般的扯皮和博弈。
他万万没有想到，敌人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愚蠢，又如此……致命。
【老师，您是对的。永远不要高估对手的智商，也永远不要低估他们的底线。】
周正的内心，一片冰冷。刺杀的发生，彻底改变了局势。这不再是一场关于账本的暗斗，而是你死我活的搏命。
见那人没有回应，他便不再急着审问。
他知道，对付这种死士，严刑拷打的效果有限。他需要的，不是一份可能被屈打成招的、有瑕疵的口供，而是一件无法辩驳的“凶器”。
他命人将从刺客身上搜出的所有物品，一一摆在桌上。一块刻着“屠”字的腰牌，几张被血浸湿的银票，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
他拿起那个香囊，在烛火下仔细端详。这东西，绝不是一个刀口舔血的死士会随身携带的。它更像是一件……定情信物，或是家人的寄托。
周正的脑海里，飞速闪过林知节在“经世致用堂”里讲过的一课——《博弈论与人性弱点》。
【老师说过，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薄弱的环节。对死士而言，这个环节，往往不在他自己身上。】
他没有理会那个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刺客，而是转向了猴子：“天亮之后，你去镇上最大的当铺和布庄，就拿着这个香囊，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猴子有些不解。
“打听一个最近经常来买南边丝线、给自己男人做香囊的年轻妇人。”周正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那妇人，很可能还带着一个孩子。找到她。”
猴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有些不忍：“周大人，您是想……”
“找到她，然后，‘请’她过来。”周正打断了他，“记住，是客客气气地‘请’。我们是朝廷命官，不是绑匪。”
那刺客听到他们的对话，浑身剧烈地一颤，那双因剧痛而失神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开始疯狂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周正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将那个香囊，轻轻地放在他的眼前。
“你看，你所谓的忠诚，所谓的为主人赴死，最终的代价，却要由你最想保护的人来承担。”他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作为交换，我可以保证，你的妻儿，将会在我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否则……”周正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明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就是她们母子。到时候，我们谈话的内容，或许就会有些不同了。”
当天下午，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口供，完成了。
那刺客，或者说，那个名叫“阿牛”的可怜男人，彻底崩溃了。他不仅供出了主使屠勇，还为了能让自己的“投诚”更有价值，主动交代出了一个他无意中听到的、关于屠勇和几名营官，利用军械库的掩护，向草原部落走私铁器和药材的惊天秘密。
【通敌！这己经不是贪腐了，是叛国！】
周正看着这份口供，手脚冰凉。他知道，这不再是送给恩师的一份“证据”，而是足以引爆整个大梁朝堂的“核弹”。
他立刻让审计小组，根据阿牛提供的线索，从那堆烂账里，精准地找到了几笔与“武备更新”、“药材损耗”相关的、数额巨大却去向不明的账目。
物证（腰牌、香囊）、人证（阿牛的口供）、书证（交叉验证的账目），三者齐全，形成了一条完美闭合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此刻，周正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
两天前的那封“米汤信”，只是揭开了贪腐的盖子。而现在他手里的这份“核弹级”证据，该如何送出去？再派信使，风险太大，而且时间上也可能与第一封信冲突，打乱老师的部署。
他思索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将那名叫阿牛的刺客，连同他的妻儿，以及那份血淋淋的口供和所有证据，一起装上了一辆最不起眼的、用来拉草料的囚车。
然后，他亲自带着猴子和两名最精干的组员，押着这辆囚车，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军营。
守门的士兵想要阻拦，周正只是冷冷地举起了那面御赐金牌。
“奉旨办案，押送朝廷重犯！阻拦者，以同党论处！”
在主将李元庆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这辆不起眼的囚车，己经汇入了南下的官道。
周正没有选择返回京城。
他押着这车“移动的铁证”，一路向南，首奔陈凡所在的通州。
他知道，此刻的京城，必然因为他第一封信的抵达而暗流涌动。他若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通州，有他的同窗，有大梁新政的试验田。
他要将这颗“核弹”，亲手交给可靠的人，以最稳妥的方式，引爆在它应该爆炸的地方。
车轮滚滚，周正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盘踞在北境的巨大军镇，眼神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己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查账的书生了。他是一个棋手，而他刚刚走出的这一步，将彻底改变整个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