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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的空气，因林知节那句“宵夜”而凝固了长达十个呼吸。
最终，还是皇帝李世隆先从那种混合着荒谬与怒火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挥了挥手，示意禁军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张承言，给林爱卿上茶，上最苦的苦丁茶！”
随即，他又示意一脸尴尬的福伯：“再给他搬个小几，把他那碗没喝完的酸梅汤也摆上。”
【嘿，这皇帝老儿，还挺记仇。】
林知节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毫无波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就着矮几，慢悠悠地喝了口冰镇酸梅汤，然后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仿佛刚刚才进入工作状态。
“说吧，陛下。这么大阵仗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总不能是请我来表演行为艺术的。”
李世隆的眼角又是一阵抽搐。他强忍住把奏折砸过去的冲动，指了指桌上那份由兵部连夜整理出来的战报：“你自己看。”
张承言立刻将那份沉甸甸的战报，恭敬地递到了林知节面前。
林知节接了过来，感觉像是接了一份产品事故的分析报告，上面每一个字都透着“麻烦”的气息。他漫不经心地翻开，目光在那些用朱砂标记的伤亡数字和溃败路线上扫过，内心毫无波动。
【又是这种千篇一律的甩锅报告。开头渲染敌军如何狡猾凶残，中段强调我方将士如何英勇奋战，结尾笔锋一转，用‘奈何天不助我’、‘寡不敌众’来总结陈词。这套路，比我前世公司写的PPT还没新意。】
他的手指，在战报上几个主要将领的名字上轻轻划过——“平北将军李元庆”、“副将赵孟德”……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花，讨厌的系统标签又跳了出来。
【姓名：李元庆】
【职位：平北将军（赵国公外甥）】
【能力值：勇猛78，战术41，后勤19，敛财92】
【忠诚度：65（对大梁），98（对赵氏门楣）】
【当前状态：惊魂未定，正联合幕僚撰写更详尽的请罪兼邀功奏章。】
【姓名：赵孟德】
【职位：副将（李元庆表弟）】
【能力值：勇猛65，战术33，后勤28，逃跑95】
【忠诚度：58（对大梁），100（对自己的小命）】
林知节的眼皮跳了一下。
好家伙，这数据，简首是“卧龙凤雏”的完美写照。一个除了贪财啥也不会，一个除了逃命一无是处。这俩活宝凑一块儿领兵，没把整个北境防线送给人家，都算是苍狼部手下留情了。
他放下战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每当他看到这种由愚蠢和贪婪导致的系统性崩溃时，就会发作。
“看完了？”李世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期待，“你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屠万山也投来审视的目光，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在等着看这个文官能说出什么笑话来。
林知节却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的众人，然后慢悠悠地抛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这次出征的部队，军饷是谁核发的？粮草是谁负责押运的？兵器甲胄，又是工部哪个司，哪位大人监造的？”
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刘诚的眼皮一跳，工部的几位官员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屠万山眉头紧锁，不悦道：“林大人，现在是讨论战局，不是让你来查账的！”
“哦？”林知节挑了挑眉，“打仗不就是打钱吗？连钱花在哪了都不知道，这仗还怎么分析？”
他没等屠万山反驳，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战报上说，我军阵亡近万，伤者不计其数。我想请问，我们大梁朝对于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标准是多少？是发给父母，还是妻儿？一次性结清，还是分期支付？这笔钱，现在开始拨付了吗？”
这一次，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问懵了。他们习惯了将伤亡当做一个冰冷的数字，一个用来衡量功过、在朝堂上互相攻讦的筹码。却从未有人，像林知节这样，将它换算成一笔笔具体到每个家庭的、沉重无比的“欠款”。
李世隆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发现自己竟然答不上来。
林知节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对牛弹琴的无奈。他看向皇帝，抛出了他真正的、也是最致命的第三个问题：
“陛下，容臣问一句外行话。我们前线将领的‘KPI’，到底是什么？”
“怎么又是那什么KPI？”李世隆苦笑。
“就是功过赏罚的考核标准。”林知节用最首白的方式“翻译”道，“我们是只看他斩杀了多少敌人，还是更看重他保全了多少自己的弟兄？是看他收复了多少城池，还是默许他抢掠了多少战利品塞满自己的腰包？一个将军，打了一场死伤惨重的‘胜仗’，和一个将军，用最小的代价守住了防线，我们到底奖赏哪一个？”
“换句话说，”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次带兵的李元庆和赵孟德，他们打了这么个大败仗，回来之后，是会被砍头问罪，还是……只需要在家里‘闭门思过’几个月，等风头过去，就能换个地方，继续升官发财？”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御书房内所有人的心上。
屠万山脸色涨红，怒斥道：“一派胡言！军国大事，岂能用你这套市侩的算盘来衡量！”
但李世隆没有理他。
皇帝陛下正死死地盯着林知节，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双拳在龙袍下紧紧握住。他听不懂“KPI”，但他听懂了林知节话里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潜台词。
林知节没有在分析一场战役的胜败。
他在解剖整个大梁军队，那早己腐烂生蛆、从根子上就烂掉的肌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