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今晚让您务必回去,有要事相商。”
正在开车的李叔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后排座的孟笑笑,目光很快又专注地锁在前方的路上,声音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哦,知道了。”
孟笑笑听完,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便将头转向车窗外。方才在苏婉面前的强颜欢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她精致的侧脸映在车窗上,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和抗拒,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笑笑,你……怎么了?” 苏婉敏锐地察觉到好友情绪陡变,那份沉重感几乎弥漫了整个车厢,她担心地凑近问道。
“没事的,婉婉。” 孟笑笑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把头轻轻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鲜活的气息,从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变成了困在华丽金丝笼里的忧郁雀鸟。
“到底怎么了嘛,笑笑宝贝?” 苏婉心疼地看着她,粉拳紧握,“是不是方豪那个混蛋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下次见面绝对让他好看!让他知道‘爆炸女神’的拳头可不是棉花糖!”
“噗……” 孟笑笑被苏婉夸张的义愤和“爆炸女神”的自称逗得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按下苏婉紧握的拳头,“好啦,真没事,别瞎操心啦,婉婉。”
然而这丝笑意转瞬即逝,她眼底深处那抹沉重的忧虑如同深潭的暗影,再次无声地弥漫开来,怎么也驱不散。
“那就好,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他!” 苏婉搂过孟笑笑,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轻拍着她的背,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
约莫十五分钟后,大奔稳稳停在一栋雅致的别墅前。李叔转头,声音温和:“苏小姐,您家到了。”
“那我先走啦笑笑!开心点!李叔再见!” 苏婉虽然担忧,也只能先行告别。
“拜拜,婉婉。” 孟笑笑对着苏婉,努力扬起一个浅浅的、却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等苏婉下车,车辆再次启动,驶向城市边缘的山顶。车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孟笑笑始终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仿佛奔赴的不是温暖的家,而是某种无法逃避的审判。
许久之后,车停靠在山顶一片如茵的广阔草坪前。
“小姐,到了。”
李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孟笑笑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山顶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
“李叔,” 她站在车旁,没有立刻走向那早己备好的平衡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爸妈他们……真的会……”
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不敢也不愿说出口。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李叔摇下车窗,看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身影和脸上的彷徨,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带着宽慰却也显得无力:“小姐,老爷夫人终究是您的父母,是一家人。再大的事,坐下来好好说,总能谈开的。”
言罢,他轻叹一声,驾车驶向停车场。
“小姐,请上车,外面风大。” 等候多时的仆人们恭敬地行礼,并立刻将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披在孟笑笑肩上,动作轻柔而迅速。
孟笑笑沉默地踏上平衡车,平稳地滑过一望无际、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沿途,她能看见许多穿着统一制服的园丁,正一丝不苟地铲除枯草,铺垫新草皮。所有见到她的人,无论手头在忙什么,都立刻停下动作,深深鞠躬,齐声问候:
“小姐好!”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绝对的恭敬。孟笑笑只是微微颔首,他们才如同得到指令的机器,重新投入工作。这份恭敬,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枷锁和距离。
穿过广阔的草坪,进入一片打理得如同艺术品般的葡萄园。园丁们同样在辛勤劳作,剪枝、除虫、浇水。见到孟笑笑经过,他们同样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躬身问好:
“小姐好!”
孟笑笑再次挥了挥手,人群才恢复劳作。这片象征富足与品味的葡萄园,在她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穿过葡萄园,终于来到由无数名贵罗汉松精心修剪而成的园林区。园林中央,一座高达十米的宏伟雕像在喷泉簇拥下矗立。喷泉在灯光映照下本该绚丽夺目,此刻却显得有些清冷。
孟笑笑踩着平衡车,经过这象征着家族荣耀与地位的雕像,终于抵达了那栋占地庞大、气势恢宏的欧式风格平层别墅。金丝楠木的大门厚重得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口守卫般挺立着两株娇贵的南洋杉,脚下踩着的是价值连城的次绿翡翠地砖。奢华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
她走下平衡车。早己肃立在门厅两侧的数十名女仆,如同训练有素的仪仗队,在她踏上台阶的瞬间,整齐划一地深深弯腰行礼:
“小姐好!”
声音清脆悦耳,却毫无暖意。孟笑笑疲惫地摆了摆手,在管家宋叔无声的引导下,走向那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餐厅。
“小姐,老爷和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宋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提醒的意味。
孟笑笑在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面对一切的勇气,这才抬步,踏进了这个让她既熟悉又倍感疏离的家。
“哼!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死在外面不认这个家了!”
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宽敞却压抑的餐厅炸响! 声音的主人,正是坐在主位上的孟笑笑父亲——孟飞。他面容刚毅,此刻却因怒意而显得格外冷硬,眼神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门口的女儿。那气势,仿佛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整个餐厅的空气都因他的怒火而凝固了。
“哎呀老孟!你这是干什么!一回来就吼孩子!” 坐在孟飞旁边的许婉清立刻出声,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心疼和不赞同,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语气带着明显的埋怨。 她便是孟笑笑的母亲,此刻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柔软。“快吓着笑笑了!笑笑,快过来让妈看看!”
“爸……妈……” 孟笑笑的双唇微微颤抖着,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父亲的怒火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哼!杵在那儿当门神?过来坐下!” 孟飞重重一拍餐桌,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带着强大的威压,仿佛在训斥一个不懂规矩的下属。
“是……” 孟笑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机械地、顺从地走到那长长的、象征着距离与隔阂的餐桌另一端,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下。从小到大,父亲的命令对她而言就是圣旨,不容丝毫忾违。孟飞指向东,她绝不敢向西看一眼。
但这一次…… 她的手指在桌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方豪的身影——那个为了苏婉敢与整个世界对抗、甚至不惜改变自己的倔强身影。也许是这两天他的“离经叛道”无形中感染了她,也许是被父亲这从未改变的强硬态度彻底刺痛,一股从未有过的、想要为自己抗争一次的微弱勇气,如同火星般在她心底悄然燃起。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餐桌,看向对面那个掌握着她命运的男人。这条长桌,不仅拉长了他们物理上的距离,更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
从她记事起,她就一首被“安置”在这遥远的末席,而父亲身边那个离他最近的位置……那是她亲弟弟孟天宇的专属宝座,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禁区”。 她的目光扫过母亲许婉清,停留在母亲旁边那个特意空出来的、离父亲更近的位置上,眼神黯淡下去。
刚一坐下,管家宋叔便无声地示意。训练有素、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由顶级食材、顶级厨师精心烹饪的珍馐美味无声而迅速地摆满了长桌。每一道菜都精美得如同艺术品,散发着的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餐厅里冰冷压抑的气氛。
待菜肴上齐,宋叔对着主位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餐厅门,将空间留给了这貌合神离的一家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突然,孟飞脸上的怒容奇异地收敛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温和”? 他拿起手边一瓶价值不菲的陈年佳酿,罕见地亲自起身,迈着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步伐,走到了孟笑笑身边。
“来,笑笑。”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拿起孟笑笑面前那支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脚杯,开始往里倒酒。深红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孟笑笑受宠若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身,双手局促地捧住酒杯。 然而,那水晶杯却因为主人身体的剧烈颤抖,带动着杯中的酒液也在剧烈地晃动, 映照出她苍白慌乱的脸。
孟飞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儿颤抖的双手和苍白的脸色, 那刻意营造的“温和”瞬间冰消瓦解,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度不悦的弧度,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充满审视。
“怎么?”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在怕我?”
一声冷哼如同冰锥砸下。 他猛地将酒瓶顿在桌上,看也没再看孟笑笑一眼,转身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了主位。 那杯被倒了大半的红酒,在孟笑笑手中晃得更厉害了。
“哎呀笑笑!别听你爸的!他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许婉清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女儿身边,顺势坐在了孟笑笑旁边的椅子上, 动作自然地拉过女儿冰冷而颤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她抬头瞪了主位的丈夫一眼,然后转过头,脸上瞬间切换成无比温柔、带着怜爱的笑容,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
“没事的,没事的,妈在呢,别怕啊。” 她轻轻拍着孟笑笑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幼儿,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特有的疼惜。 她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和感慨:
“哎呀,咱们笑笑真是女大十八变,一转眼就出落成这么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瞧瞧这小模样,多俊呐,真是随了妈的好基因!这俗话说得好啊,女大不中留哦……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小子有福气,能把我这如花似玉的宝贝闺女给娶走呢!”
她试图用这种家常的、略带调侃的语气冲淡餐厅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笑容满面,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