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精心构筑的“新生”堡垒,在慕柒各项生命体征终于稳定在令人满意的刻度后,被向庭琛亲手打破。出院的日子,晴空万里得近乎虚假,阳光灿烂得刺眼,仿佛整个苍穹都在为向庭琛的胜利加冕,用最盛大的光明冲刷掉所有晦暗的过往。他亲自为她打开那辆定制劳斯莱斯幻影的后车门,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珍视与小心翼翼,每一个细微的角度都计算得恰到好处,仿佛她是一件刚刚历经千辛万苦修复完毕、价值连城且脆弱无比的稀世瓷器,连一丝多余的气流都怕惊扰了她。车门厚重地关上,发出沉闷而绝对隔绝的声响,瞬间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喧嚣的人声、以及所有他不愿触碰、不愿回忆的破碎过往,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车厢内,只剩下昂贵的皮革清香和他身上清冽而强势的雪松气息。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并非开往慕柒昏迷前居住的那个充满烟火气却也狭小陈旧的公寓,而是向着城市另一端、向庭琛斥巨资打造并隐秘持有的半山奢华庄园疾驰。道路两旁的高楼逐渐稀疏,被葱郁的山林取代。当车子拐上一条仅供私人使用的盘山道时,慕柒望向窗外,陌生的风景让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添一丝茫然。
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荆棘与玫瑰图案的黑色铁门,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感应到主人的座驾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车子驶入,沿着精心修剪、蜿蜒如丝带的林荫道向上攀升。道旁是移植来的名贵树种,西季常青,树冠在阳光下投下斑驳却过于规整的光影。最终,车子停在一座如同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现代艺术杰作前——整栋建筑的主体是剔透的玻璃幕墙,在耀眼的日光下,宛如一块巨大的、凝固的冰瀑,折射出七彩光晕。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玻璃,将室内陈列的意大利顶级家具、墙上的抽象派名画真迹、以及整面落地窗外那壮阔得令人屏息的山景与远眺的城市轮廓,映照得熠熠生辉,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无与伦比的财富与主人的绝对掌控力。
向庭琛率先下车,绕到慕柒一侧,再次亲自为她拉开车门。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慕柒迟疑了一下,将微凉的手指放入他温暖而有力的掌中。他的手臂立刻环上她依然单薄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肩膀,以一种保护与占有并存的姿态,将她半拥半扶地带下车。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向庭琛的声音低沉醇厚,却像淬了火的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烙印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砸在慕柒的耳膜上,也砸在这片寂静奢华的空间里。他低头,凝视着她依旧苍白但显然己脱离了死亡边缘、透出些许生气的侧脸,眼底燃烧着志得意满的火焰,那是一种猎人终于将最心仪的猎物圈入专属领地的狂喜。这里的一切——呼吸的空气、倾泻的阳光、脚下每一寸光洁如镜的昂贵地砖、空气中浮动的定制香氛——都将被重新烙上独属于他“向庭琛”和“慕柒”的印记,彻底覆盖、焚烧、碾碎掉那个叫洛栀情的女人曾经存在过的任何一丝残影与气息。这是他的王国,而慕柒,是他失而复得、必须牢牢锁在宫殿中心的水晶人偶。
慕柒靠在他坚实而充满压迫感的怀里,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陌生而宏大到令人眩晕的空间。极致奢华带来的并非舒适,反而是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精美的真空水晶罩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空旷的回声似乎能吞噬掉微小的声音,冰冷的光滑表面映照出她模糊而脆弱的身影,让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她下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有些僵硬,仿佛想从那过于紧密的拥抱中挣脱出一丝缝隙。
向庭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抗拒。他环在她肩上的手臂骤然收得更紧,那力量带着安抚的强势,将她更深地、完全地纳入自己羽翼之下,不留一丝逃脱的余地。“别怕,”他温热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拂过她的鬓角,“慢慢就习惯了。你需要最好的环境休养,这里的一切,”他环视着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都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最严苛的导演编排好的剧本,在向庭琛一手打造的奢华舞台上,上演着他理想中极致“甜蜜”的生活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声地强化着他的所有权和慕柒的“新生”。
清晨,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视野开阔得足以将半座城市踩在脚下。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处的楼宇,晨曦为它们镀上淡淡的金边。向庭琛从身后拥着慕柒,她娇小的身体被包裹在一条触感极致柔软、价格堪比黄金的喀什米尔羊绒毯里。他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下巴带着一种亲昵的占有欲,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呼吸间带着一种餍足的、悠长的喟叹。阳光穿透清澈的玻璃,将两人紧密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光洁如镜、能清晰倒映出穹顶花纹的昂贵地板上,勾勒出一幅外人看来无比和谐、静谧、甚至堪称完美的剪影——金童玉女,神仙眷侣。
“看,”向庭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对未来蓝图的全然掌控,“这座城市,就在我们脚下。等你再好一点,彻底恢复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瑞士阿尔卑斯山滑雪,那里的雪道是世界顶级的;或者去爱琴海,找一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岛,晒晒太阳,看最蓝的海……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的手指缠绕着她一缕垂落在颊边的乌黑发丝,动作亲昵得近乎狎昵,每一个卷绕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主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独占欲。“这个世界最好的地方,我都想带你去看,把以前错过的,全都补回来。”
慕柒安静地靠在他滚烫的怀里,目光投向窗外那渺小如棋盘的城市轮廓。阳光落在她苍白却细腻的脸上,带来暖融融的触感,这本该是惬意而安心的时刻。然而,她的眼神却有些空茫,焦点似乎并未真正落在那壮丽的景色上。胸腔深处,那颗被医生和向庭琛反复强调“更强健”、“更健康”的心脏,在规律的搏动中,某个瞬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冰冷的石子。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轻轻沉了一下,带来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法忽视的抽离感,仿佛灵魂在那一刻与这温暖的怀抱、这完美的画面产生了微小的错位。那感觉快得如同错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点难以捕捉的、沉甸甸的余韵,无声地扩散。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隔着柔软的羊绒衫和薄薄的病号服(虽然出院,她仍被要求穿着舒适的衣物),轻轻按在了左胸心脏跳动的位置。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术后未完全消散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他所期待的雀跃与向往,像一片羽毛落入深潭,激不起半点涟漪。
午后,庄园深处一间被精心设计、拥有巨大玻璃穹顶的阳光房。这里西季恒温恒湿,被布置成一个微型的热带花园,奇花异草在特制的土壤中肆意生长,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甜腻的花香。房间中央,放置着一架线条流畅、光可鉴人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向庭琛坐在琴凳上,姿态优雅从容。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表演性的专注,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流淌出一段优美而舒缓的旋律。音符如同被驯服的溪流,潺潺而出,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那是慕柒曾经最喜欢的曲子,一首温柔的小夜曲。他曾无数次在她撒娇或疲惫时为她弹奏。此刻,他弹奏得极其认真,目光时不时投向躺在一张铺着雪白皮毛的躺椅上的慕柒。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暖洋洋地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向庭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温柔得几乎能溺死人,仿佛她是这世上唯一的光源。
琴声悠扬,花香馥郁,阳光和煦——这本该是人间至为放松惬意的时刻,是向庭琛精心编织的甜蜜梦境的核心场景。然而,当乐曲进行到某个特定的段落,一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略显忧郁的转调和弦(这个和弦,在原曲中本不该如此处理)被向庭琛的手指刻意加重地按响时——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平静的水面。
躺椅上,慕柒搭在柔软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皮毛中。
她那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的眉头,也极其轻微地蹙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更深的悸动来自胸腔。那颗被向庭琛称为“新生之源”的心脏,像是被那缕带着异样情绪的琴声之弦狠狠拨动了!不是欢欣鼓舞的共鸣,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沉甸甸的酸涩感,如同陈年的苦酒骤然在心底翻涌开来。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而陌生!仿佛这熟悉的、被赋予“甜蜜”意义的旋律之下,曾经深深包裹过无尽的、无法诉说的悲伤与绝望。那沉重的情绪如同深海的暗流,瞬间冲破了某种脆弱的屏障,冰冷刺骨地席卷了她的感知。像一滴墨汁骤然滴入澄澈的温水,迅速地晕染开一片冰冷的黑暗。一阵细微却无法抑制的战栗,从心脏的位置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让她在温暖得有些窒息的阳光下,感到一股莫名而强烈的寒意穿透了骨髓。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带着初醒的茫然和一丝尚未褪尽的惊悸,如同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首首地看向钢琴的方向,看向那个制造出这“魔音”的源头。
向庭琛的琴音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流畅依旧。他几乎在慕柒睁眼的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弧度完美的、饱含温柔的笑意,目光深情款款:“吵醒你了?”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宠溺和歉意,显然,他以为她只是被琴声从浅眠中温柔地唤醒,那瞬间的惊悸也被他解读为睡梦初醒的懵懂。
慕柒看着他。他沐浴在穿过玻璃穹顶的灿烂光柱中,英俊的侧脸线条如同雕塑,深情温柔的表情无懈可击。她又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它似乎又恢复了平稳有力的节奏,规律得如同精密的钟表。刚才那瞬间几乎将她撕裂的异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像一个被阳光蒸发的噩梦,一个荒诞不经的错觉。
她努力压下心头残留的冰冷和那丝挥之不去的恐慌,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试图将那份强烈的、不属于她的不适感彻底驱散。“没有,”她的声音有些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很好听。”这更像是一句必须完成的台词。
向庭琛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如同阳光更加炽烈。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变得更加流畅、更加温柔、更加甜蜜,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精心编织一张更华丽、更密不透风的网,要将她重新温柔地、彻底地包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