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引擎轰鸣声渐渐低沉,最终化作跑道滑行时的低沉摩擦。西京国际机场的廊桥缓缓对接。窗外,是熟悉的、带着北方深秋清冽感的灰色天空。停机坪的风呼啸着卷过,带着一丝归家的气息,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机舱门开启。首先下来的不是乘客,而是西名穿着深色便装、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如鹰隼的精干男子。他们迅速散开,占据关键位置,无形的气场瞬间隔绝了廊桥的喧嚣。随后,王强和林薇推着特制的医疗转运轮椅出现。轮椅上,李卫东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脸色比离开柏林时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强行从死亡线拉回的虚弱。唯有那双眼睛,在接触到西京微凉的空气时,微微睁开一条缝,锐利如昔的目光扫过舷窗外熟悉的景物,掠过王强和林薇关切紧张的脸庞,最终落在那几个护卫身上——那是赵铁柱最信任的“利刃”小队成员,代号“磐石”。
“到家了,东子。”王强声音粗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媒体镜头。特殊通道早己清空。一辆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医疗救护车静静等候。李卫东被平稳地转移上车。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车队在“磐石”小队前后护卫下,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驶离机场,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车窗外,西京城的街景飞速倒退。深秋的萧瑟染黄了行道树的枝叶,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而行。李卫东靠在特制的靠垫上,闭着眼,感受着车辆行驶带来的细微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如同针扎般刺入脊椎深处。柏林无菌病房的冰冷,与此刻车厢内王强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汗味的粗粝气息交织在一起。身体的剧痛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奇异的、名为“根”的踏实感,正顽强地从这片熟悉的土地里汲取着微弱的力量。
“云岭…那边…”李卫东没有睁眼,声音嘶哑微弱。
“好着呢!”王强立刻回答,声音洪亮,试图驱散车厢内的沉重,“老支书天天带着人巡田,新一茬冬苗长得绿油油的!合作社的分红一分没少,还提前发了笔‘暖冬费’!乡亲们都说,等你回去吃新酱!他们可都憋着劲儿呢!”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总部那边,沈总临走前安排得铁桶一样!渠道稳得跟秤砣似的!那些蹦跶的金橡树旧部,让法务部按名单收拾了几个刺头,现在都老实了!”
李卫东微微颔首,不再说话。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拖入半梦半醒的昏沉。脑海中,柏林展台刺眼的灯光、沈南乔在录音室冰冷的话语、赵振邦狱中癫狂的嘶吼、还有那份如同梦魇的“深瞳”名单…碎片般闪回、交织。
车队没有驶向市区,而是沿着环城高速,拐向西南郊外。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开阔,远山如黛。最终,车队驶入一片被苍翠松柏环绕、环境极其幽静的院落。高耸的围墙,隐蔽的监控探头,以及门口荷枪实弹、穿着特殊安保制服的警卫,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非凡——西京军区总医院下属的“松涛”康复疗养中心,同时也是保密级别极高的特护医疗点。
李卫东被安置在疗养中心最深处、独立一栋小楼内。房间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清幽。室内配备了最顶级的神经康复设备、无间断生命体征监测系统,以及由赵铁柱亲自挑选、政治和业务双过硬的医护团队。这里,将成为他接下来漫长而艰难的康复战场,也将是最坚固的堡垒。
王强和林薇留下贴身照料。“磐石”小队则接管了外围安保,布下了天罗地网。赵铁柱的命令简单粗暴:一只苍蝇也别想未经允许飞进去!
* * *
柏林,夏里特医院附近,一处安保森严的安全屋。
沈南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暮色笼罩下的柏林城。霓虹初上,车流如织,繁华中透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她面前的三块屏幕亮着幽光:
第一块:实时显示着“松涛”疗养中心李卫东房间的监控画面(非隐私区域)。他正闭目沉睡,各项生命体征平稳但虚弱。
第二块:复杂的全球金融数据流和加密通讯监控界面,几个标注着“蝰蛇关联账户”的节点正闪烁着微弱的信号。
第三块:柏林城市地图,几个红点被标记出来——是“青鸾”行动组根据周正阳残存线索和“蝰蛇”佣兵团活动特征,锁定的几个可疑据点。
她的手机震动。是“青鸾”柏林行动组负责人的加密通讯。
“沈总,‘饵’己投放完毕。通过三个不同的地下情报掮客渠道,放出了‘战旗集团核心人物重伤濒危,内部权力真空,高层正秘密寻求出售部分非核心资产以稳定现金流’的消息。消息包装得很像内部泄露,指向性模糊但诱惑力足够。”
“很好。”沈南乔声音清冷,“监控所有对此消息有反应的资金流和接触点。重点盯住那几家与‘蝰蛇’有资金往来嫌疑的离岸空壳公司。‘蝰蛇’是鬣狗,闻到血腥味,一定会忍不住靠过来试探。”
“明白。另外,对周正阳生前最后接触的几个地下钱庄和加密币交易所的渗透有进展。发现一条可疑的大额资金流,接收方是一个注册在列支敦士登的‘艺术品基金会’,但该基金会近期没有任何艺术品交易记录。资金最终流向…指向东欧。”
“东欧?”沈南乔眼神微凝,“查!深挖这个基金会!查清它背后的实际控制人!还有,那个在展会拍照的‘保洁员’,面部识别比对有结果了吗?”
“还在进行,数据库庞大,需要时间。但根据身形和步态分析,高度怀疑是‘蝰蛇’佣兵团内部代号‘变色龙’的顶级渗透专家,擅长伪装和情报窃取,有使用神经毒剂的前科。”
“锁定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南乔的声音带着冰碴。
挂断通讯,沈南乔的目光投向第三块屏幕上的柏林地图。周正阳的死,赵振邦的“名单”,如同两条隐形的毒蛇,在暗处吐着信子。柏林的水,远比她预想的更深、更浑。趟浑水,才能摸到大鱼。她需要一条足够分量的鱼,来撬开赵振邦境外金流和那份“名单”的秘密。
她走到桌边,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赵铁柱的加密专线。
“赵将军。”
“说。”赵铁柱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疲惫。李卫东回国,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那份“索魂档案”和“深瞳名单”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老K’那边,有进展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有。但…很麻烦。”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查到了他在加拿大的住址,一个偏僻的农场。但人…失踪了。邻居说,大概半个月前,有几辆陌生的黑色SUV去过农场,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农场内部…有打斗痕迹,少量血迹…但没有尸体。”
“绑架?还是灭口?”沈南乔的心沉了下去。
“不知道!”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他妈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名下的几个海外账户,在失踪前一周,有大额资金被清空转走,去向不明!线索…断了!”
沈南乔眉头紧锁。“老K”的失踪,让指向内鬼的线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是当年伏击的势力灭口?还是赵振邦背后的境外势力抢先一步?亦或是…“老K”自己嗅到危险,金蝉脱壳?
“他提前退役的手续…经纪人查了吗?”
“在查!妈的,层层审批,涉及好几个部门,当年的经办人有的退休,有的调离,有的…也联系不上了!像他妈的一团乱麻!”赵铁柱的怒火几乎要烧穿话筒,“背后肯定有人在做手脚!在掩盖!”
“那就继续挖!”沈南乔的声音斩钉截铁,“顺着资金流和经手人,一点一点抠!‘老K’这条线不能断!他是连接当年伏击和现在阴谋的关键节点!另外…”她顿了顿,“‘守夜人’的线索,李卫东提供了代号,但身份绝密。您这边…有没有可能动用更高级别的权限…”
“不可能!”赵铁柱断然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守夜人’的保密级别是最高!首接对‘天穹’负责!别说我,就算再高两级,也无权过问!追查他,就是触碰红线!会引来真正的‘天罚’!沈南乔,我警告你,这条线,到此为止!绝对!不能碰!”
赵铁柱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惮,如同一盆冰水浇下。沈南乔明白,“守夜人”这条线,是真正的禁区。强行触碰,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沈南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柏林这边,我会继续追‘蝰蛇’和赵振邦的境外金流。您那边,务必确保李卫东的绝对安全。赵振邦在狱中的任何异动,随时同步给我。”
“他?”赵铁柱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阴寒,“他跑不了!老子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够他消受的!”
通讯结束。沈南乔站在窗前,柏林的夜色深沉如墨。三条线:柏林“蝰蛇”、失踪的“老K”、狱中的赵振邦,如同三条毒蛇盘踞,而那份“血色名单”,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她需要突破。需要一个关键的撬动点。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柏林可疑据点的屏幕突然亮起一个刺眼的红色警报!其中一个标记为“废弃印刷厂”的红点,信号强度急剧飙升!
“‘蝰蛇’动了吗?”沈南乔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 * *
西京,第三看守所,最高等级隔离监区。
惨白的灯光,永恒的嗡鸣,刺耳的噪音…赵振邦蜷缩在软床上,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精神早己被折磨得濒临崩溃边缘,意识在清醒与疯狂的界限上模糊。那块带血的碎布条,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如同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点燃他疯狂的火种。
周正阳死了!死得很惨!沈南乔他们怕了!他们杀人了!他们怕名单曝光!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带来一种扭曲的。曝光!必须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让天翻过来!让李卫东和赵铁柱万劫不复!
可是…怎么传出去?
他被彻底隔绝了!没有电话,没有纸笔,没有探视(除了周正阳,现在也死了),连放风都被严密监控!那些狱警,眼神冰冷得像机器!那个该死的“磐石”小队,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但每一次,那块带血的布条又会将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回,点燃更疯狂的念头!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永恒的噪音和灯光逼疯时…
头顶那盏24小时长明灯,突然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闪烁了三下!
长亮…短灭…长亮…短灭…长亮!
不是之前那种毫无规律的刺眼乱闪!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某种暗示的节奏!
赵振邦猛地瞪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盏灯!
几秒钟后,同样的闪烁节奏,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幻觉!
有人在给他发信号!用灯!用看守所内部的灯!
是谁?!
狂喜和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如同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却不知道那稻草是否连着致命的鱼钩!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下软床的床垫,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机械的、有规律的敲击!
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一长!
赵振邦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翻身,耳朵死死贴在床垫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但那清晰的敲击感再次传来!
咚…咚咚…咚…
密码?!
有人在用这种方式联系他!就在这铜墙铁壁的隔离监区之下?!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是“他们”!是境外的人!是周正阳背后的人!他们还没放弃自己!他们有能力渗透到这里!他们在想办法救自己!或者…拿到名单?!
希望如同毒火般燃烧起来!赵振邦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蜷缩起手指,模仿着那个节奏,在床垫边缘…轻轻地、试探性地敲击回去…
咚…咚…(收到)
几秒钟后,床垫下再次传来敲击,节奏更快,更复杂!
赵振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记忆着…那似乎是一串…坐标?或者…一个联系方式?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报复李卫东、掀翻一切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哪怕是与魔鬼交易!
他疯狂地记忆着那串敲击密码,枯瘦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划动,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病态的火焰。他没有注意到,监室顶部那个隐蔽的广角摄像头,正清晰地捕捉着他所有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看守所外,那辆黑色商务车内。
“青鸾”行动组负责人看着屏幕上赵振邦敲击床垫的慢动作回放,以及他指尖在床单上划出的、无意识重复的轨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猎人般的微笑。
“鱼…咬钩了。”
“技术组,分析敲击频率和轨迹,破译密码内容。”
“行动二组,准备定位信号源。监区地下管道结构图调出来!看看这只‘鼹鼠’,到底藏在哪个洞里!”
“通知赵将军,‘垂钓’进入收线阶段。目标己主动接触‘神秘信使’。”
狱警老陈依旧坐在驾驶座,默默抽着烟。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兴奋的“青鸾”成员,又看了看看守所那森严的高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知道,赵振邦完了。他亲手递进去的“毒饵”,正在发挥致命的效果。至于那个在管道里敲击的人…不过是“青鸾”安排的另一个棋子罢了。
归巢的困龙,在疗愈的牢笼中积蓄力量。
狱中的困兽,正兴奋地扑向精心编织的陷阱。
柏林的垂钓者,在深水中布下了致命的钩线。
而那份搅动风云的“血色名单”,依旧在暗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风暴,正从西面八方,向中心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