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沼泽的恶臭和冰冷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埃瑞克。左肩伤口的剧痛在生物凝胶的作用下变成了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钝痛和麻木的冰凉,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泥沼的冰冷浸透了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唯有怀中那块沾满污秽、屏幕布满裂痕的数据板,紧贴胸膛传来的冰冷触感,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冰原上顽强地燃烧。
灵愈花!
高效神经再生诱导剂!
幽光林!
这几个词如同魔咒,支撑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无边无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叶沼泽中跋涉。他不敢再靠近“渡鸦号”的残骸区域,那巨大的腐沼巨蚓带来的恐怖压迫感让他心有余悸。他只能凭借模糊的方向感(数据板上的地图在坠毁中严重损坏,只剩下幽光林区域的局部),朝着远离坠毁点、地势似乎略有抬升的方向艰难前进。
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浅,粘稠的黄绿色泥水逐渐被深褐色的、夹杂着腐烂根须的腐殖质土壤取代。扭曲的巨大枯树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大、虽然同样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藤蔓,却似乎还保留着一丝生机的古树。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和沼气味道淡了许多,但那股混合着腐败植物和金属锈蚀的怪味依旧存在,只是多了一丝…属于更多生命体聚集的、复杂而浑浊的气息?
前方,浓重的、终年不散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埃瑞克拨开一片垂挂着巨大、如同破败旗帜般暗绿色苔藓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片巨大的、被强行开辟出来的“伤疤”,突兀地镶嵌在原始森林的边缘。
锈迹斑斑、扭曲变形、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的废弃金属结构——巨大的齿轮、断裂的输送管道、倾覆的矿车骨架、锈蚀得如同蜂窝般的巨大储罐——与顽强生长的、形态怪异的巨大蕨类植物、缠绕着发光藤蔓的参天古树、以及厚厚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土坡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冲突与荒诞的后工业末日图景。这就是“锈带”——霓虹城与绿野地之间巨大的废弃工业缓冲区,文明的残骸被大自然缓慢而顽强地吞噬着。
而在锈带那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废墟边缘,一道用粗糙的原木、锈蚀的金属板、报废的车辆外壳甚至巨大的动物骨骸杂乱堆砌而成的“城墙”,蜿蜒曲折地矗立着。城墙不高,但布满了尖锐的倒刺和锈蚀的铁蒺藜,透着一股粗粝的野蛮和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城墙中央,一个勉强能容纳两辆小型越野车并行的巨大缺口,充当着“门”的角色。没有门板,只有两座用粗大原木和厚重钢板搭建的简陋哨塔,如同蹲踞在废墟上的钢铁秃鹫,耸立在缺口两侧。哨塔顶端,几个穿着五花八门、肮脏破旧护甲的身影,懒洋洋地倚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他们手中端着造型粗犷、显然经过多次改装和拼接的能量步枪或大口径霰弹枪,枪口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下方进出的稀疏人流和锈带深处晃动的阴影。
这里就是“遗忘镇”——绿野地边缘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三不管”地带。走私犯的销金窟,逃兵的避难所,变异者的聚集地,异族商人的前哨站,以及一切被主流世界抛弃之人的最后巢穴。
埃瑞克躲在一丛从巨大废弃齿轮中顽强生长出来的、叶片边缘带着锋利锯齿的巨型蕨类植物后面,警惕地观察着遗忘镇的入口。汗水混合着泥污,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留下道道污痕。
进出的人流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怪诞的浮世绘:
几个穿着破旧、沾满油污的制服,眼神警惕而疲惫的士兵模样的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低着头快速穿过门洞,像怕被认出的幽灵。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绿色、关节处覆盖着粗糙骨板、脸上带着金属呼吸面罩的变异者,拖着一个沉重的、用铁链锁住的金属箱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镇子,引来哨塔上守卫审视的目光。
一辆用报废悬浮车底盘和厚重钢板粗暴焊接而成的“装甲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排气管喷着浓密的黑烟,上面坐着几个穿着铆钉皮衣、脸上涂着油彩、大声说笑的壮汉,后车厢里隐约可见盖着帆布的货物轮廓——走私贩。
一个穿着华丽、但明显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丝绸长袍、皮肤是深邃的蓝紫色、头上长着细小触须的异星商人,在两个全副武装、背着巨大能量武器的保镖护卫下,优雅地(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异常诡异)踱步进入镇子。
更多的,是像埃瑞克一样,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戒备、身上带着伤痕或变异痕迹的底层流民,他们像潮水中的浮萍,沉默地涌入或涌出那道缺口。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气味: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黑烟、腐烂垃圾的酸腐、劣质酒精的辛辣、变异生物特有的腥臊、还有汗味、血腥味、以及锈带金属被雨水侵蚀后散发的、挥之不去的铁锈气息。它们混合成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遗忘镇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哨塔上的守卫目光冷漠而锐利,像扫描货物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出者。他们手中的武器散发着冰冷的威胁。埃瑞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那件沾满泥污、肩部撕裂的夹克,一条同样肮脏的工装裤,腰间的多功能工具腕带和小腿上的生存刀,以及怀里那块要命的数据板,他一无所有。没有武器,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张被霓虹城通缉、很可能早己传到这里的脸。
如何混进去?
硬闯是找死。
伪装?他有什么可以伪装的?
或许…可以利用这锈带废墟的掩护,寻找一个守卫松懈的角落翻墙而入?但那布满尖刺和铁蒺藜的墙头,以及哨塔上居高临下的视野…
埃瑞克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进出的流民,又扫过锈带深处晃动的、可能更加危险的阴影。他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冰冷和铁锈的味道刺激着喉咙。他必须进去。遗忘镇是穿越锈带、前往幽光林的必经之路,也是他唯一可能补充一点必需品、获取信息的地方。为了怀中的数据板,为了幽光林深处的灵愈花,为了莉亚。
他像一头潜伏在阴影中的孤狼,开始沿着锈带废墟的边缘,借助巨大废弃机械和茂密怪异植物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移动,寻找着那道死亡城墙的薄弱点,寻找着混入这片混乱巢穴的渺茫机会。遗忘镇的入口,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兽口,等待着吞噬下一个迷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