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带着霉味的席子，宿醉和暑气带来的眩晕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潮水一样更凶猛地涌了上来。
眼前的天花板，那剥落起皮的污渍，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旋转，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讽的脸，有制片人冷漠的拒绝，有投资人轻蔑的嗤笑，还有同行背地里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
最后，定格在一片飞速接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坠落感！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呃啊！”林琛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铁架床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刺耳的摩擦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廉价T恤，黏腻冰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借着昏黄的灯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年轻！
这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虽然算不上细腻，但绝没有重生前最后那几年，因为长期熬夜、焦虑、酗酒而留下的粗糙和隐隐的老年斑。指甲缝里也没有洗不掉的油污和道具颜料。
他又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触感紧实，没有熬夜酗酒留下的浮肿和眼袋，更没有长期抑郁、自我厌弃刻下的深刻纹路。下巴上的胡茬也短短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硬朗。
不是梦？
刚才那清晰无比的坠落感，粉身碎骨的剧痛，灵魂被抽离的冰冷虚无……还有眼前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散发着霉味和泡面味的廉价出租屋？
林琛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扫过这狭小的空间。墙角，那只熟悉的、缺了个口的红色塑料脸盆还在。
书桌上，那罐用八宝粥罐子做的烟灰缸里，插满了“中南海”的烟屁股。床底下，那只印着“电影学院05级导演系留念”的搪瓷缸子露出了一个边角……
一切都和记忆深处那个刚毕业、走投无路的夏天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书桌一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印着“燕京新锐影视制作公司”的Logo。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被狠狠扔进油锅里煎炸。一种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深切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颤抖的手指几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抽出了里面那张薄薄的A4纸。
纸上的内容，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尊敬的林琛同学：
感谢您投递简历并参与我司‘青春启航’新锐导演培养计划。经慎重评估，您的作品风格与项目需求存在一定差异。非常遗憾……”
后面那些“祝前程似锦”的客套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
就是这封拒信！
2008年6月28日！他毕业典礼当天收到的！是他那个夏天，乃至之后长达十几年灰暗人生的第一个、也是最沉重的一记耳光！
他死死捏着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呵呵…哈哈…哈哈哈……”
低低的笑声，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一开始是压抑的、嘶哑的，像是破旧风箱在抽动，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在这小小的、密闭的房间里回荡、撞击，显得无比刺耳和诡异。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胃部又开始抽搐着疼。
“重生？我他妈居然重生了？老天爷！你玩我呢？！”林琛猛地仰起头，对着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昏黄灯泡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荒谬感而扭曲变形。
“让我从2023年那栋破写字楼顶掉下来还不够？非得让我再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起点，再品尝一遍这操蛋的‘毕业即失业’？！”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狭窄的空间里转着圈，学士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灰尘。他指着那扇薄薄的铁门，仿佛门外站着他臆想中的命运之神：
“看看！看看这‘锦绣前程’！合租屋？蟑螂满地爬？泡面吃到吐？还有这封‘风格不符’的拒信！”
他用力抖动着手里那张纸，“老子前世拍了十几年烂片，给煤老板拍婚纱，给乡镇企业拍宣传片，最后混到去拍那种‘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的短视频！老子他妈什么风格没有？啊？！”
狂怒的咆哮在墙壁间碰撞，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吼完之后，一阵巨大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他靠着冰冷的、斑驳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抵着膝盖，身体微微颤抖。
绝望。
冰冷刺骨的绝望，混杂着重生带来的巨大信息冲击，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沙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响起。
林琛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就在他脚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一只油光水亮、体型堪称蟑螂界健美冠军的“小强”，正用它那两根长长的、令人恶心的触须，好奇地探索着地面。
它似乎对眼前这个散发着颓废气息的大型生物毫不在意，悠闲地爬过一小块掉在地上的饼干屑，然后停下来，搓了搓前肢，姿态从容，甚至带着点巡视领地的傲慢。
林琛的目光，空洞地追随着这只“小强”的身影。
前世，他无数次在这样的出租屋里，对着这些打不死的小强发呆，感觉自己和它们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在这城市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为了口吃的挣扎求生。
现在，他又看到了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可笑的闭环。
“嘿，兄弟，”林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静，对着那只蟑螂开口，像是在跟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唠嗑
“又见面了哈？十五年了…不对，对你来说，可能就是昨天吧？你看，我又滚回来了。带着一肚子…嗯…怎么说呢，未来的‘烂片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