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所谓的‘守护’之道,究竟是要守护这些人的灵魂,还是要守护……这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
心魔的声音,带着恶毒的笑意,在满城悲戚的哭嚎声中,化作最尖锐的利刃,首刺我的道心。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的剑锋,停在他眉心前一寸,那冰冷的剑气,让他虚幻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再也无法寸进。我能感觉到,整座城市的灵脉,整片大地的魂,都与他紧密相连。我的剑若刺下,他会烟消云散,而这座城,这片土地,也将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化作一片永恒的、寸草不生的死域。
杀他,是毁了他们的家园。 不杀,是任由他们的灵魂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沉沦,首到彻底崩溃。
我所谓的“守护”,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手,第一次感到了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于无力的愤怒。我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大地传来的哀鸣,那是灵脉在哭泣;我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那是无数灵魂在崩溃边缘的挣扎。这些痛苦,通过我与心魔的对峙,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识海。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师父道化时的模样,他用自己的身躯化作山河,守护五凌峰。而我,他的弟子,今日却要亲手毁掉另一片山河吗?
“哈哈哈……怎么?选不出来了吗?”心魔见我迟疑,笑得更加猖狂,“你和你那伪善的师父,真是一模一样!永远在做着自以为是的‘守护’,却永远要面对这无能为力的抉择!承认吧,你的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的道……错了吗?
就在我的信念即将动摇的瞬间,一双冰凉的小手,从身后,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握住了我持剑的手。
是水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我的后背上。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更能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那份不含一丝杂质的、全然的信任。
这股温暖,像一道划破永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混乱的识海。
我错了。
错的不是我的道,而是我被他框住的思路。
谁说守护,就必须二选一?
师父的道,是斩尽妖邪,刚猛无匹。 我的道,是守护。守护水澈,守护师门,守护这天下万物……守护,不是毁灭,不是抉择,而是……包容与承载!
我为何要杀你?你本就是这座城的痛苦,是他们的一部分。 我为何要毁掉这片土地?它承载了他们五百年的悲欢,是他们的根。
我缓缓地,将那柄悬在心魔眉心前的破邪剑,收了回来。
“你……你终究还是不敢!”心魔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轻蔑的狂笑,“懦夫!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懦夫!”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那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挣扎,只有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悲天悯人的澄澈。
“你不是邪,你只是病了。”我轻声说道,“而我,是来为你治病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做出了一个让心魔,也让水澈,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我双手持剑,将那柄破邪剑,狠狠地,插入了我脚下坚硬的白玉地砖之中!
“铮——!”
剑身没入大地,一声高亢的龙吟,从地底深处轰然响起!
“你要做什么!”心魔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
我没有回答他。我闭上双眼,将我全部的心神,顺着破邪剑,沉入这片大地的灵脉之中。
我的识海中,不再是那满城悲歌的炼狱,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由无数光丝交织而成的脉络之网。这,就是长乐城的“地魂”。而心魔,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肿瘤,盘踞在这张网的中央,无数黑色的触手,与每一根光丝都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没用的!”心魔的声音在我的识海中咆哮,“你斩不断我们的联系!除非你将整张网都撕碎!”
“谁说,我要斩断?”
我的声音,在识海中平静地响起。
下一刻,我那经过光暗洗礼的、全新的道,轰然运转!
我身后的金色法相再次浮现,一手结光明印,一手结黑暗印。
光明之力,化作无数温柔的、金色的丝线,顺着灵脉之网,精准地缠绕住那些属于百姓灵魂的、纯净的光丝,将它们轻轻地、安抚地,从黑色肿瘤的纠缠中剥离出来。
黑暗之力,则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那些被剥离出的、属于心魔的、纯粹的痛苦与绝望,疯狂地吸扯、吞噬!
一剥离,一吞噬。
这是一种比“斩断”精妙千百倍的“手术”!
“不!不——!这不可能!”心魔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这片他寄生了五百年的土地中,强行驱逐!
外界,长乐宫的广场之上。
以我为中心,一道道金色的、肉眼可见的波纹,在大地上扩散开来。那满城凄厉的哭嚎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低低的啜泣。那些蜷缩在地的人们,脸上的痛苦在缓缓消退,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
而那心魔的身体,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大地之中,一寸寸地向上拔起!
“轰——!”
随着一声巨响,心魔被彻底从灵脉中弹出,化作一团纯粹的、哀嚎着的黑色气团,悬浮在半空之中。他失去了与大地的联系,变成了一个无根的浮萍。
我缓缓拔出插在地上的破邪剑,剑身之上,光华流转,不染一丝尘埃。
“现在,你自由了。”我看着那团黑色气团,平静地说道,“这座城,也自由了。”
那黑色气团剧烈地翻涌着,似乎还想反抗,但在失去了根基之后,它在我面前,己然孱弱得不堪一击。
我没有杀他。
我从怀中,取出了那半截在玉楼山下,被我用两指断开的、属于熊妖的巨斧。
“你的痛苦,太过沉重,不该由这座城继续背负。”我将那半截断斧抛向空中,并指如剑,凌空刻画。无数金色的符文,瞬间烙印在断斧之上,形成一个复杂的封印法阵。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我屈指一弹,那团黑色的心魔,便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被尽数吸入了断斧之中。断斧“嗡”地一声落在地上,所有的异象尽数消失,变得朴实无华,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废铁。
我解决了这个死局。
没有杀戮,没有毁灭。
我守护了他们的灵魂,也守护了他们的土地。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去安抚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
然而,就在我拿起那半截断斧的瞬间。
一股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充满了金戈铁马之气的苍凉意念,从断斧之中,传递到了我的识海。
那不是心魔的意念。
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被心魔的力量所惊醒的……残响。
我的眼前,仿佛闪过一幅画面:一面残破的、插在尸山之上的战旗,旗上,用上古妖文,写着一个模糊的字——
“归……”
这,或许就是二师兄所说的,天剑之术的“根源”所在。
我看着手中的断斧,又看了看远处那座插着战旗的、虚幻的尸山,心中己然有了新的方向。
我转过身,对着水澈,露出了一个疲惫却安心的笑容。
“走吧,水澈。”
“我们的下一站,或许该去寻一处……古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