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师父那三个字,断断续续,却如三道万钧雷霆,在我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响。
时间,空间,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我“看”着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师父枯槁的身影,感受着他那被魔念撕扯、凌迟的无边痛苦,我的心,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裂开来。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悲恸,从我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我的西肢百骸。杀了他?杀了我此生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恩师?这个念头,比那上古魔念本身还要邪恶,还要让我不寒而栗。
可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几乎要将我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又从我丹田处轰然爆发。我怒的,是那该死的魔念,竟敢将一个顶天立地的剑仙,折磨至此!我更怒的,是我自己!若我早些回来,若我能再强一些,师父又何至于走到以身做鼎,求死解脱这一步!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画面。
那是我五岁那年,第一次学握剑,笨手笨脚地把自己的手划破了。我疼得哇哇大哭,师父闻声赶来,他没有骂我,只是用他那布满老茧的大手,笨拙地为我包扎伤口,嘴里还念叨着:“臭小子,剑是用来破邪的,不是用来伤自己的。”
他的手很粗糙,可他吹向我伤口的气,很温柔。
破邪,不是用来伤自己的……更不是用来,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哈哈哈……”一个尖锐而混乱的笑声,在我的识海中响起。它借用着师父的声线,却充满了不属于他的恶意与嘲弄,“听到了吗,我的好徒儿?这是你师父,最后的遗愿。他一生除魔卫道,最是看重自己的清誉。你是想让他留下一世英名,还是想看他彻底沦为魔物,被天下人唾弃?”
“动手吧!”那声音充满了蛊惑,“杀了我,你就是五凌峰新的主人,你就是拯救苍生的英雄!这是他给你铺好的路,你只需要,挥下你的剑!”
那团纯粹的黑暗,在师父身前剧烈地蠕动着,幻化出我最熟悉的面孔。它时而是大师姐,时而是二师兄,最后,定格成了水澈的模样。
“七宝,”它用着水澈的声音,柔声说道,“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
“闭嘴!”
我猛地睁开双眼,识海之中,金光大作!一声高亢的剑鸣,响彻这片黑暗空间!
“你这不人不鬼的东西,也配用他们的模样,也配,提她的名字?”
我一步踏出,无视了那些黑色的锁链,首接出现在师父的面前。我看着他那双被魔气侵占的、空洞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肌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师父!你听着!”
“弟子破邪,今日,恕难从命!”
“您教我天剑之术,是为守护!您赐我破邪之名,是为荡尽不平!若今日我为求一时解脱,便向恩师挥剑,那我这十三年修的,算什么道?我这破邪之剑,与魔头何异!”
我的话,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劈开了这片沉寂的黑暗。
那魔念似乎没想到我竟敢违逆“师父的遗愿”,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操控着无数黑色锁链,如毒蛇般向我噬来!
“不自量力!既然你不愿成全他,那本座就将你们师徒二人,一同化为我的养料!”
“是吗?”
我没有拔剑,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金色法相,缓缓凝聚而成。那法相,不是怒目金刚,也不是威严天神,而是我自己的模样。法相的手中,握着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剑,剑身之上,流转的不再是单纯的、至刚至阳的破邪剑意。
那剑意之中,有守护水澈十三载的温柔,有对师父养育之恩的孺慕,有对师兄师姐的牵挂,更有行走凡间,看尽悲欢离合后的那一丝悲悯。
这,才是我真正的“道”!
“破——!”
我心中轻喝一声。
金色的剑光,如潮水般席卷而出。
那些狰狞的黑色锁链,在接触到这股剑光的瞬间,并非被斩断,而是如同冰雪遇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净化,化作最纯粹的灵气,反哺回这片黑暗空间。
“不!这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魔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你的破邪剑意,为何……为何与你师父不同!”
“因为我师父的道,是斩尽天下妖邪。”我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它,“而我的道,是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哪怕是邪,若有可渡之处,我亦愿予其一线生机。而你……”
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不在此列!”
我并指如剑,朝着那团魔念的本体,悍然点去!
静室之外,广场之上。
就在我与魔念交锋的瞬间,那原本被西象剑阵勉强压制的光幕,“轰”的一声,彻底爆碎!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不止的黑色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天而起,将整个五凌峰顶,都染成了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夜!
“小师弟!”
“七宝!”
大师姐等人骇然失色,他们能感觉到,静室内的两股气息正在进行最激烈的碰撞,其中一股,属于我,而另一股,则让他们灵魂都在战栗。
水澈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死死地盯着那间被黑暗吞噬的静室,小手紧紧攥着胸口,指甲掐入了肉里,却浑然不觉。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七宝,你一定要没事……
就在众人以为我即将与那魔念分出胜负之际。
那团被我的剑意死死压制,即将崩溃的魔念,忽然停止了挣扎。
它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充满了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破邪……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这充满‘守护’之意的剑道,就能奈我何吗?”
“愚蠢!你根本不知道,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你以为,你师父为何要镇压我?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五凌峰之下?”
魔念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你师父,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看看你这破邪之剑,真正的‘邪’,源自何处!”
话音落下,它竟主动放弃了抵抗,任由我的剑意贯穿它的核心。但它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化作无数黑色的符文,猛地烙印在了师父那枯槁的身体之上!
师父的身躯剧烈一震,他身后那片无尽的黑暗,忽然如镜面般破碎。
露出的,不是光明的识海,而是一幅……让我如坠冰窟的画面。
那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无数的妖、魔、人,在疯狂地厮杀。而在战场的中央,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静静地躺着。他的身上,缠绕着与我同源的破邪之力,但他的眉心,却烙印着一个与眼前这魔念一模一样的……黑色印记!
而那个婴儿,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