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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南彭城夯土城墙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之上，值夜的士卒裹着单薄的旧袄，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凛冽的寒风吹散，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城外死寂的荒野。
当孙虎那支伤痕累累、带着浓重水腥与血腥气的船队，拖着疲惫的身躯逆流而上，缓缓靠近界石卫码头时，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两艘船的吃水线很深，船体多处可见临时修补的木板和棉絮堵塞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昨夜航程的凶险。
“开闸！是孙将军回来了！”瞭望塔上的哨兵看清船头迎风猎猎的“镇水”玄旗，嘶哑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沉重的木闸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升起。孙虎率先踏上码头冰冷的石板，一夜未眠的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身后，镇水营的士卒们鱼贯下船，沉默而高效地将船上满载的货物卸下——那是用厚实油布严密包裹的一袋袋银线鱼干！
浓郁的、带着河鲜特有咸腥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码头。这气味对于饥饿的南彭城而言，无异于天籁！
“快！卸货！清点入库！”王猛早己闻讯带人等在码头，这位以沉稳著称的中军校尉，此刻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指挥着带来的辅兵和城防军，如同蚂蚁搬家般，迅速而有序地将一袋袋宝贵的鱼干搬上早己备好的三辆大车。这种专门用于短途转运的大车，夏季载重约在千余斤左右，此刻车板被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车栏，沉甸甸的车轮在石板路上留下深深的辙印。那银灰色、手指长短的鱼干在晨曦微光下，闪烁着如同金属般的光泽，也闪烁着生的希望！
“三千斤！足秤！”负责清点的书吏声音发颤，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数字！
三千斤！即便按最苛刻的配给，也足够五万人支撑数日！
码头上卸货的辅兵、守卫的城防军，甚至是远处城墙垛口探头张望的士卒，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粘在那三辆堆积如山的大车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王校尉！”孙虎将王猛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黑蛟荡所见——龙王咳血、洞穴骸骨的震撼、阿黄的悲愤控诉、密探供出的国师血祭试验品阴谋——尽数道出，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带着水泽的寒意与血腥。最后，他着重强调了龙王那不容置疑的要求：“龙王急需祛毒紫心草！此乃续命之物！”
王猛脸上的激动瞬间冻结，被凝重所取代。龙王垂危？大胤国师的阴毒试验？还有那要命的紫心草…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孙虎的肩膀：“辛苦了！鱼干入城，解燃眉之急！龙王之事，我即刻禀报主公！你部休整，随时待命！”
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南彭城头时，三辆满载着银线鱼干的大车，在安字营士卒的严密护卫下，轰隆隆驶入了南彭城门。鱼腥的气味如同无形的宣告，瞬间席卷了刚刚苏醒的、饥饿的城池。
“鱼！是鱼干！”
“好多！有吃的了！”
“老天开眼啊！”
压抑的欢呼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在街道两旁汇聚，麻木绝望的人群仿佛被注入了生气，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死死追随着那三辆沉重的大车，闪烁着绿油油的光。希望，如同野火般在死寂的城郭中蔓延。这三车鱼干，是分发给全城各区的救命粮，每一辆驶向不同方向的车，都牵动着沿途无数颗绝望的心。
然而，这希望的火种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鱼粮券？”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临时设立于城西的兑换点前响起，带着浓重的不满。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面色不善的佣兵，正是“野狼佣兵团”的头目，绰号“独眼狼”的赵魁。他掂量着手里那几张粗糙的、盖着“仲”字小印的木片券，又指着兑换处告示上那行刺目的字——“凭券兑换，一斤鱼干兑三口一日粮”，声音陡然拔高：“老子兄弟们拼死拼活从尸群里刨食，就换来这点塞牙缝的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呢？！这一斤鱼干，够谁吃？！”
负责兑换的小吏是个文弱书生，被赵魁凶悍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强撑着解释：“赵…赵团长，这是王校尉定的规矩…粮少人多，需…需均分…这一斤鱼干，是给三口之家一天吊命的量啊…”
“均分？狗屁！”赵魁猛地一拍桌子，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老子们拿命换来的晶核功勋点呢？不能换？就这破木片？一斤鱼干够谁吃？嗯？”他身后的佣兵们也跟着鼓噪起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周围等待兑换的普通居民和零散佣兵被吓得连连后退，敢怒不敢言。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安字营士卒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硬木长矛。
“规矩就是规矩！”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林薇排开人群，走到兑换点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城防军制式皮甲，臂章上那个暗红的“安”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她没有佩戴头盔，乌黑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明亮却带着疲惫的眼睛。她身材算不得高大，但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首，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王校尉法令，鱼粮券即为此刻配给凭证。一斤鱼干，保三口一日性命。嫌少？”林薇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赵魁和他身后躁动的佣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城外尸潮未退，红雾未散，晶核功勋点可换刀剑护身，可换伤药救命！鱼粮券，换的是命！是让这城里几万妇孺老幼，能多活一天的命！你野狼团要破这规矩，先问问我安字营的矛，答不答应！”
随着她的话音，周围维持秩序的安字营士卒齐刷刷上前一步，虽然装备简陋，但眼神坚定，手中的长矛斜指前方，矛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赵魁脸色铁青，独眼中凶光闪烁。他死死盯着林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身后的佣兵也安静下来，眼神在安字营的矛尖和林薇那张清秀却异常坚毅的脸上来回逡巡。兑换点前，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嗡鸣声突然从城中心匠造坊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甚至带着些许焦香气息的鱼腥味，如同无形的浪潮，猛地从那个方向扩散开来，瞬间压过了街道上原有的腥气！这股味道是如此浓烈、如此“新鲜”，仿佛有成千上万斤鱼干正在被急速烘干！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匠造坊的方向望去，连剑拔弩张的赵魁和林薇也不例外。
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她知道，新建的“烘干窑”，启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