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狄欲言又止,最终乖巧地行礼退下。
殿门关闭的瞬间,赵迁的表情立刻冷峻下来。
他走到案几前,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几个名字,又一一划去。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赵迁知道,自己布下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那些秘诏中的内容,将如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怎样的涟漪,就连他也无法完全预料。
他唯一确定的是,在这场生死博弈中,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善于伪装,比任何人都更沉得住气。
因为历史留给他的时间,己经不多了。
——
第二天清晨,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雪粒拍打朱红宫墙,把檐角铜铃刮得发出沉闷的颤响。
赵迁斜倚在龙纹漆案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青铜酒樽。
案前熏香缭绕,却掩不住殿外渐近的环佩声响。
“大王,太后驾到。”中车府令曹高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赵迁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旋即换作一副慵懒模样。
他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时,赵倡后己扶着侍女的手踏入殿中。
这位曾经让赵悼襄王不顾一切纳入后宫的传奇美人,如今虽年过西旬,眉目间仍流转着摄人心魄的风情。
“母后今日气色甚好。”赵迁虚扶了一把,宽袖扫过案上竹简,故意让几卷兵书露出边角。
赵倡后在绣墩上坐定,鎏金护甲轻叩案面。
“迁儿,前线战事吃紧,李牧却屡屡违抗王命。今日朝中大臣联名上奏,你可知晓?”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赵迁仰头饮尽樽中酒,喉结滚动间漏出几滴,顺着下巴滴在赤色龙纹衣襟上。
“他们说李牧拥兵自重,要寡人换将。”
“李牧当年就反对先王纳我入宫,如今又...”
赵倡后突然收声,凤目扫过殿角垂首的宫人。
“你既明白,为何迟迟不动?”
赵迁故作犹豫,手指着酒樽边缘。
“母后,如今国事艰难,李牧毕竟战功赫赫,若贸然撤换,只怕军心动摇…”
“糊涂!”赵倡后厉声打断,“李牧自恃功高,连王命都敢违抗,长此以往,赵国军权岂不尽归他手?”
她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却字字如刀,“今日若不换将,明日田氏代齐故事恐怕就要在我大赵重演!”
赵迁似是被震慑,沉默片刻后,终于缓缓点头:“母后教训的是。既然如此…”
他猛地拍案,高声道,“传寡人诏令,即刻派赵葱、颜聚前往军中,褫夺李牧、司马尚兵权!”
太后离开不到一刻钟,殿外突然传来刀戟相击之声。
未等通传,一道绛色身影己旋风般闯入殿中。
廉贞王后按剑而立,鬓间金钗乱颤,杏眼中怒火灼灼。
“大王!”她连礼都未行全,声音清越如剑鸣,“大将军乃国之柱石,您此时临阵换将,是要自毁长城么?”
赵迁眯起眼睛。
这位廉颇孙女入宫三载,还是改不了将门虎女的脾性。
而关键是从这件事来看,自己这个所谓的大王身边还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啊。
政令前脚刚刚出了宫门,后脚就立马有人来找茬。
难道李牧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忠心不二?
或者有人故意把消息泄露出去,好借自己这把刀杀人?
他晃了晃酒樽:“王后消息倒挺灵通嘛,谁给你报的信?”
“谁报信你不用管!”
廉贞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迁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秦军虎视眈眈,此时夺李牧兵权,是要让王翦大军踏平邯郸吗?”
恰在此时,白狄捧着冰镇梅汤进殿,闻言手腕一抖,琉璃盏叮咚作响。
她碎步移到赵迁身侧,软语道:“大王消消气,王后姐姐也是忧心国事...”
“你算什么东西!”廉贞怒目而视,剑穗上的玉珏撞得叮当响,“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也配妄议军国大事?”
白狄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但转瞬即逝。
她低头退后两步,声音柔弱:“妾身只是担心大王气坏了身子…”
“够了!”赵迁猛地拍案而起。
酒樽震翻,暗红酒液在竹简上洇开如血。
“廉贞!”他声音里淬着冰,“寡人念你祖父功勋,平日多有容忍。今日竟在寡人面前如此放肆?”
廉贞不退反进,眼中怒火更盛:“大王!此女绝非善类,她——“
“来人!”赵迁厉声打断,“王后失仪,打入冷宫!”
侍卫迟疑着不敢上前,廉贞自己摘下凤冠掷于地上。
金玉碎裂声中,她最后看了眼赵迁,那目光如淬火的剑,又烫又锐。
待脚步声远去,白狄仍伏地啜泣。
赵迁烦躁地挥手:“都退下。”
待侍者散尽,他忽然弯腰捏起白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她红肿的面颊“爱妃受委屈了。”
白狄睫毛轻颤,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大王能为妾身做主,妾身...妾身死而无憾...”
她心中暗喜,看来这昏君还是如往常一般好操控。
赵迁盯着她故作娇弱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慵懒神态。
“去敷些药吧,今晚你还来寡人宫中。”
白狄低头退下,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回到寝殿后,她挥退众人,只留下贴身侍女绿竹。
“去告诉花房的阿萝,就说我今日被王后掌掴,心情郁结,想要些新鲜的芍药解闷。”
绿竹会意,低头退下。
半刻钟后,一名不起眼的小宫女捧着花篮离开王宫,篮底暗格中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暗语写着:“李牧将去,速报西风。”
......
邯郸百花楼最高处的厢房里,花魁赢雪正对镜描眉。
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将花篮放在妆台上。
赢雪指尖拂过篮底,机关自动打开,弹出暗格。
她轻轻展开里面的丝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赵王果然还是没让人失望啊。”
她转身从妆奁底层取出竹管,用暗语写下军情,交给心腹:“速传王翦将军。”
信使刚离开,赢雪倚窗远眺王宫方向,喃喃自语:“李牧一去,赵国江山,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