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墙上的赵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军的身影隐约可见。
他摸了摸腰间佩剑,剑柄冰凉刺骨。秦王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帐内,炭火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翦刚转身准备回营,忽见一名斥候匆匆而来,单膝跪地:“报!城内密信。”
王翦眼神一凛,迅速接过那支细如发丝的竹筒。
竹筒外裹着一层薄绢,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赢雪的标记。
他挥手屏退左右,独自回到帐中。
竹筒内是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展开后,几行娟秀字迹跃入眼帘:
“将军明鉴:寒冬持久,两军皆疲。雪有一计,可使赵军主力出城。请将军佯退三十里,于黑石谷设假粮仓。雪将择机泄于赵之细作,诱其劫粮。届时邯郸空虚,将军可挥师首取。成败在此一举,望将军三思。雪手书。”
王翦将丝帛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踱步至军事地图前,手指划过黑石谷的位置。
那里地势险要,确实像个屯粮的好地方。
但赢雪此前的几次情报,虽准确却导致自家接连损兵折将...
帐外传来脚步声,杨端和与李信未经通报便掀帘而入。
两人铠甲上还带着夜巡的寒气,脸色都不太好看。
“将军,听说那女人又来信了?”杨端和开门见山,络腮胡上挂着冰碴,“末将劝您别再信她的鬼话!上次就是她所谓的情报,害我被赵军袭营!”
李信解下佩剑重重放在案上:“那赢雪不过是个娼妓,仗着几分姿色周旋于赵国君臣之间。她的话能有几分可信?末将怀疑她根本就是双面间谍!”
王翦不动声色地倒了三杯热酒:“先暖暖身子。”
杨端和一饮而尽,酒杯在案上重重一顿:“将军!赵军既然固守不出,我们就和他们耗。等到开春...”
“等到开春,咸阳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齐楚魏燕诸国又会作何反应?”王翦打断他,“大王己三次遣使催促。邯郸一日不下,我们便多一分危险。”
帐内一时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火星。
“她的计划有可取之处。”王翦终于开口,手指轻叩地图,“赵军坚守不出,我们确实无计可施。若能诱其主力离城...”
李信冷笑:“然后呢?再被烧一次大营?那赢雪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而我们损兵折将!大将军,这绝非巧合!”
王翦目光如炬:“正因如此,这次我们只设假粮仓。即便计划失败,也不过损失些草料车仗。但若成功...”
他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的邯郸城,“赵国就是我们的了。”
杨端和与李信交换了一个眼神。帐外风声呜咽,仿佛万千冤魂在哭诉。
王翦取过毛笔,在绢布上写下回信,字迹如刀刻斧凿:“计划照准。若再有失,定当奏明大王,诛尔九族。”
搁笔后,他从案头取过一张羊皮纸,眯起昏花的双眼,对照着真实的布防图,开始精心绘制赝品。
在标注粮仓位置时,他故意将真实粮仓的位置向东偏移了将近十里,又在黑石谷虚设了一处根本不存在的粮仓。
“来人。”王翦轻叩案几。
帐外立即闪入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亲兵,若不细看,与寻常贩夫无异。”
走三号暗道。”老将军将密信与假地图用油纸包好,塞进一节空心的竹筒,“务必将东西交到我们的人手里。”
亲兵领命而去。
王翦转向杨李两人:“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后撤三十里。杨将军,假粮仓的布置就交给你了。”
杨端和闷哼一声,大步出帐。
李信迟疑片刻,低声道:“将军,那赢雪...”
“我知道你的顾虑。”王翦望向邯郸方向,“但她父亲死于赵人之手,家产被抄没,自己沦落风尘。这份仇恨,比我们的怀疑更可靠。”
李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退出帐外。
王翦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从黑石谷慢慢划向邯郸。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高大而孤独。
邯郸城的冬夜带着几分肃杀,寒风卷着落叶在街巷中打着旋儿。
百花楼深处,赢雪独坐窗前,烛火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纤细的手指间捏着一封帛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诛我九族?”她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王翦老儿好大的威风。”
烛火摇曳中,青萝将温好的酒轻轻放在案几上。
她看着赢雪紧蹙的眉间,忍不住低声道:“姑娘,这些年您为秦国做的还不够多么?”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袖上精致的绣纹,“笼络赵国朝堂大半官员,逼走李牧和司马尚,哪一桩不是您的功劳?如今大将军这般相逼...”
赢雪凝视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琥珀色的液体映出她疲惫的眉眼。
“绿萝,“她轻叹一声,指尖划过案几上那封己被焚毁的信函残灰,“邯郸城下堆积的秦军尸骨是事实,连番计策被识破也是事实。”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青萝跪坐近前,为赢雪斟满酒杯:“姑娘何须自责,己经做得够好了,既然王翦瞧不起姑娘,那咱们干脆别管了,让他自己去啃这块硬骨头...”
“国事为重!”赢雪站起身,绛红色的裙裾如水般倾泻而下。她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备轿,我要去见郭相邦。”
“现在?”青萝惊讶道,“姑娘,赵嘉和蔺诚那帮人最近日对郭开盯得紧,万一......”
“正因如此,才要现在去。”赢雪对着铜镜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回鬓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赵嘉不是要跟我玩反间计吗,那我就陪他玩玩。”
夜己深沉,相邦府后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停下。
赢雪披着墨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缕幽香泄露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