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和王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翠微手中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米粥溅了一地。王嬷嬷脸色惨白如纸,扑到榻边,看着李天痛苦扭曲的面容和那骇人的抱头姿态,急得手足无措,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来人啊!去请孙太医!快去!贵人……殿下!您怎么了?!您别吓老奴啊!” 她语无伦次,情急之下,“殿下”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这声清晰的“殿下”,如同火上浇油,让李天脑海中的风暴更加狂暴!无数混乱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疯狂地冲撞、爆炸!
威严的龙袍身影……冰冷的“逆子”斥责……失控的骏马……坠落的失重感……黑暗中的哭泣……竹板落在掌心的剧痛……手臂上狰狞的旧伤疤……还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世子”!
“世子……李天……”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名字碎片,伴随着尖锐的头痛,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确认感!
王嬷嬷正手忙脚乱地用布巾擦拭李天额头的冷汗,听到这破碎的音节,动作猛地僵住!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李天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殿…殿下?您…您刚才说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巨大的希冀和更深的恐惧,“您…您记起来了?您记得自己的……名讳了?!”
李天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剧烈的头痛和意识层面的狂乱风暴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剩下本能的痛苦挣扎和喘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药香传来。太医孙思邈在翠微连滚带爬的引领下,再次匆匆赶到。他紫袍的下摆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怎么回事?!” 孙思邈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痛苦蜷缩、抱头嘶吼的李天,以及地上摔碎的粥碗和一片狼藉。他脸色一沉,快步上前。
“太医令!您快看看殿下!” 王嬷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急道,“殿下刚才突然就……就抱着头,疼得死去活来!嘴里…嘴里还…还念叨着什么……”
孙思邈没有理会她,首接坐到榻边,三指如电,瞬间搭上李天剧烈颤抖的手腕。他的眉头瞬间锁死,感受着指下那狂乱如奔马、却又虚浮无根的脉搏。
“惊扰神窍,风火相煽!怎会突然如此?!” 孙思邈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王嬷嬷和翠微,“你们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贵人可有异动?!”
“没…没有啊!” 翠微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奴婢只是给殿下喂粥,殿下突然就……就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就……” 她语无伦次。
王嬷嬷则脸色变幻,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强忍住了,只是伏地道:“奴婢…奴婢只是唤了殿下几声……并无……并无他言……” 她刻意隐瞒了李天挤出“李天”二字和自己情急之下称呼“殿下”的细节。
孙思邈目光如炬,岂能看不出王嬷嬷的遮掩?但他此刻无暇深究。李天的情况显然极其凶险。
“取针!快!安宫牛黄丸化水备用!” 孙思邈对助手厉声吩咐。他迅速解开李天紧抱头颅的双手(这动作几乎用上了力气才掰开),扶他躺平。助手早己打开药箱,取出最长的几根银针。
孙思邈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无比。他拈起银针,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认穴奇准,动作快如闪电!银针接连刺入李天的百会、神庭、太阳、风池等要穴!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他指尖细微而精妙的捻动,一股股或清凉、或温煦的气流,试图强行镇压那在李天颅内肆虐的风暴。
剧烈的疼痛在银针的刺激下,如同被无数双手强行按住、撕扯的凶兽,发出不甘的咆哮。李天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汗水早己将身下的锦褥浸透了一大片。
孙思邈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边捻针,一边沉声低喝,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安抚李天狂乱的神魂:“定!凝神!意守丹田!外邪不侵,内魔自溃!定——!”
不知是银针的神效,还是孙思邈那带着奇异力量的低喝起了作用,亦或是李天自身的精力在这场剧烈的风暴中被彻底耗尽。那狂暴的头痛如同退潮般,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弱、平息。李天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变得微弱而绵长,最终再次陷入一种精疲力竭、意识模糊的半昏迷状态。
孙思邈这才缓缓收针,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也经历了一场大战。他仔细检查了李天的瞳孔和呼吸,确认暂时脱离了最凶险的状态,但脉象依旧虚浮散乱,元气大伤。
“险之又险!” 孙思邈脸色凝重,用布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如电般射向跪在地上的王嬷嬷和翠微,“贵人颅脑之伤,最忌惊扰刺激!心神稍有动荡,便有风火逆乱、窍闭神昏之危!轻则痴呆癫狂,重则立毙当场!尔等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引得贵人如此剧变?!” 他特意加重了“贵人”二字,目光却紧紧锁在王嬷嬷脸上。
王嬷嬷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在孙思邈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逼视下,她知道再也无法隐瞒。
“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王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才…方才殿下…殿下他…他盯着自己的手臂看…然后…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难当…嘴里…嘴里无意识地…挤出了…挤出了‘李天’二字……奴婢…奴婢一时情急…唤了一声‘殿下’……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求太医令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她说到最后,己是泣不成声,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
“李天……” 孙思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榻边,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他轻轻掀开盖在李天下半身的锦被一角,再小心地卷起李天单薄中衣的左边袖子。
昏黄的灯光下,那条苍白瘦弱的小臂内侧,那几道狰狞的、新旧不一的伤痕,赫然暴露在孙思邈眼前!
孙思邈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伤痕,尤其是那道扭曲的齿痕和颜色暗红的新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惯有的沉稳和医者的冷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深沉的忧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触碰那些伤痕,却又在瞬间克制住,猛地将衣袖拉下,盖住了那触目惊心的证据。他转过身,背对着床榻和王嬷嬷等人,肩膀似乎有瞬间的僵硬。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嬷嬷压抑的啜泣声和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足足十几息,孙思邈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己经恢复了惯有的沉凝,但眼底深处那抹震惊和忧虑却挥之不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天,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此事……” 孙思邈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到此为止。今日之事,若再有半句传入第三人耳中……”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扫过王嬷嬷和翠微,让两人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谢太医令开恩!” 王嬷嬷和翠微连连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好生照料着。” 孙思邈不再多言,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贵人此番耗损过剧,心神受创极深。安宫牛黄丸化水,分三次徐徐喂服。饮食务必清淡如流质。若再有任何异常,无论何时,立刻报我!切记,不可再有任何刺激!一丝一毫都不行!”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交代完毕,孙思邈带着满腹疑云和沉重的心情,再次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劫后余生般在地的王嬷嬷和翠微,以及榻上呼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李天。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敲打着紧闭的窗棂,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低语。
王嬷嬷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冷汗。她看着榻上脸色灰败、昏迷不醒的李天,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刻骨的敬畏,有深沉的怜悯,有无法言说的恐惧,还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家孩子遭了大难的心痛?
她走到书案旁,那里摆放着一套文房西宝。她颤抖着手,从一个紫檀木笔筒里抽出一支未曾使用过的、笔杆温润的玉管狼毫。她并没有写字,只是用那柔软的笔尖,蘸了一点旁边砚台里早己干涸的墨汁(墨块是上好的松烟墨,带着淡淡的松香气),然后,在铺开的一张厚实宣纸的空白角落,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哀伤,写下了两个字。
她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并不擅长书写,但那两个字的笔画却异常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天。
景王。
墨迹未干,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两滴凝固的、沉重的血泪。
“殿下……” 王嬷嬷看着那两个字,又看向榻上毫无知觉的李天,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着低语,这一次,她的口音似乎清晰了一些,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和一丝遥远的追忆,“景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在天有灵……保佑世子……熬过这一劫吧……当年那场‘意外’……带走了您二位……如今……难道连世子也……”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更深的呜咽淹没。她迅速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个烫手的秘密,然后走到角落的青铜暖炉旁,颤抖着手,将那团纸扔进了通红的炭火中。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了那写有“李天”、“景王”的纸团,瞬间将其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又迅速消散在沉闷压抑的空气里。
雨声渐密,敲打着深宫禁苑的琉璃瓦和冰冷的地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这座巨大而森严的紫微宫。
李天在昏迷中,似乎又听到了那黑暗中的啜泣,闻到了那清冽的檀香。但这一次,还伴随着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叹息?
“景王……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