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药圃的一角,新移栽的“凝神草”在暮色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晚风拂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任盈盈端坐在草旁的青石上,膝上放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她十指纤纤,拨动琴弦,清越婉转的琴音便如潺潺溪流般流淌而出。
琴音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宁静与安抚之力。任盈盈的目光穿过朦胧的夜色,担忧地望向医馆前堂的方向,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却异常稳定。她深知李太玄让她抚琴并非戏言,这“凝神草”对音律极为敏感,清心之曲能激发其宁神定魄的效力,借由音波无形传递,多少能抚平一丝令狐冲体内真气的躁动。她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将全部的担忧与祈盼都倾注于指尖,琴音越发空灵澄澈,仿佛带着月光的清辉,笼罩着小小的后院。
医馆前堂,灯火通明。令狐冲躺在矮榻上,两根细如发丝的“引龙须”分别刺在他的右腕内关穴与左腕外关穴上,针尾微微震颤,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内关穴处的黑芒如同无形的囚笼,牢牢困锁着狂暴的吸星真气;外关穴处的紫意则如同温暖的篝火,吸引着疲惫的紫霞真气缓缓汇聚。
李太玄坐在榻边矮凳上,姿态看似随意,甚至有点懒洋洋地歪着身子,但那双搭在令狐冲胸腹间的手,却稳如磐石。他闭着双眼,指尖凝聚的并非多么磅礴的内力,而是一种精微到极致的意念感知。如同最高明的舵手,通过两根“引龙须”这纤细的“舵轮”,细致入微地感知着令狐冲体内每一丝真气的流向与冲突。
“吸星这莽夫,饿疯了,还在撞墙…”李太玄闭着眼,口中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怜星解说,“紫霞这小子,性子太软,被吓破胆了,聚拢的速度慢得像蜗牛…还有那几股杂鱼,见老大被关,老二怂了,又开始在犄角旮旯里蹦跶捣乱…”
怜星静静立在一旁,冰魄般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李太玄的动作,不时将浸过热水的布巾递给他擦拭额角细微的汗珠。她虽不通此等精妙导引之术,却能从李太玄专注的侧脸和偶尔微蹙的眉宇间,感受到他精神的高度集中与消耗。当李太玄抬手示意时,她己心领神会地将第三根备用的“引龙须”递到他指尖。
李太玄捏住那根淡金色的细针,手腕微动,如同绣花般轻柔,将其缓缓刺入令狐冲脐下三寸的气海穴!针入一寸,停住。
“气海为百川归流之所,也是风暴之眼。”李太玄指尖轻捻针尾,一缕极其温和、却带着海纳百川般包容意蕴的太玄经内力,如同最精准的引信,顺着“引龙须”悄然探入令狐冲的气海深处。
“都给我…消停点!”李太玄心中默念,意念之力随着内力传递!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几股在经脉深处左冲右突、如同无头苍蝇般破坏的异种真气,在接触到这股温和包容意念的刹那,如同滚水泼雪,瞬间被“安抚”了下来!它们不再狂暴地冲击经脉壁垒,而是被那股包容的意念所吸引、所引导,如同百川归海般,开始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地、却坚定地朝着气海穴的方向流去!
那汇聚在外关穴附近的紫霞真气,似乎也受到这股“归流”大势的牵引,变得温顺了一些,继续收拢着散落的“兵卒”。
而内关穴处被死死困住的吸星真气,虽然依旧狂暴地冲击着“囚笼”,但冲击的频率和强度,似乎也随着整个“战场”秩序的恢复而减弱了一分。就像一群乱兵,看到其他队伍开始列队,自己的疯狂也会受到无形的压制。
时间在琴音、针芒与李太玄全神贯注的引导中悄然流逝。
令狐冲灰败的脸色,在琴音的安抚和体内冲突渐缓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褪去了那层濒死的灰气,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悠长平稳了许多,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最明显的,是他体内那几欲爆裂的鼓胀感消失了,皮肤下不再有真气乱窜的恐怖凸起。
怜星看着令狐冲的变化,又看看李太玄微微渗出汗珠的额角,冰魄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她再次递上温热的布巾,这次没有首接擦拭,而是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拂开李太玄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李太玄依旧闭着眼,却像是感知到了这份无声的关切,紧绷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收回了点在令狐冲气海穴“引龙须”上的手,也松开了对外关穴紫霞真气的引导,只留下内关穴那根针继续困锁着吸星真气。
“行了,暂时死不了了。”他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对着怜星伸出手。
怜星默契地将早己备好的笔墨和一张空白药方递到他手中。
李太玄执笔,龙飞凤舞地在药方上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念叨:
“‘归元散’打底,固本培元…这小子经脉被那些真气野牛踩得坑坑洼洼,得先补补…嗯,量加倍!”
“‘清心莲蕊’三钱,安神定魄,配合外面那丫头的琴音,双管齐下,让他脑子也消停消停…”
“‘碧波藤’两钱,柔筋活络…经脉得软一点,不然以后练剑跟僵尸似的…”
“‘火枣核’磨粉一钱…啧啧,这东西温和,带点暖劲儿,给他那被吓破胆的紫霞真气壮壮胆…”
“‘阴冥石乳’三滴…嗯?”写到这一味药时,李太玄笔尖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前堂敞开的门,望向后院角落里那个糊着朱砂泥巴的咸菜缸,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三滴?会不会太少了点?那缸里的‘存货’好像挺足的…”
怜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咸菜缸,冰魄般的眸子微微一凝,似乎明白了李太玄的用意。
李太玄嘿嘿一笑,提笔在“阴冥石乳”后面又加了一笔:“…再加三滴!凑个吉利的‘六’!便宜这小子了。”
他继续写:
“‘紫纹丹参’五钱,调和鼎鼐,给那吸星大法降降火气,让它别老想着造反…”
“‘千年钟乳髓’半钱…啧,真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调和阴阳,中和吸星大法反噬的戾气…”
最后,他在药方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将笔一丢:“搞定!冰疙瘩,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小火慢煨一个时辰。‘阴冥石乳’等药快好了再加,别让那味儿熏跑了药性。”
怜星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转身走向内室药柜,动作依旧清冷利落,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日轻快了一丝。
李太玄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矮凳上一瘫,后背靠在了矮榻边缘。他仰头看着前堂的屋顶横梁,长长地舒了口气:“累死老子了…比打十个铁匠都累。”他侧过头,看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许多的令狐冲,又看看门外月色下抚琴的任盈盈剪影,嘴里咕哝着,“小子,你这条命,还有你那俏媳妇儿的琴,可都欠我李太玄的了…”
后院琴音悠悠,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前堂灯火下,李太玄瘫坐着,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医者的满足与掌控全局的慵懒。怜星在药柜前窸窸窣窣地抓药,清冷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夜风穿过医馆,带着药香、琴韵与尘埃落定后的宁静。院角的咸菜缸在夜色中沉默着,缸身上那道幽深的裂缝,在没人注意的角度,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