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系公共实验室清晨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冷冽气味。巨大的粒子碰撞模拟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韩疏影站在主控台前,指尖悬停在触控屏幕上方一毫米处。屏幕上复杂的深空粒子轨迹图谱正进行迭代重绘。停职审查的印记像枚无形邮票挂在背脊上,每根神经都为《远疆深空观测首席》预审节点倒计时。
脚步声沉稳地停在她侧后方。贺闻声身上的实验室罩衣纤尘不染,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没看屏幕,目光落在她压在操作台边缘、指节泛白的手背上。
“方主任签了临调单,”贺闻声声音不高,恰盖过设备运行噪音,“早八点到十点,公共实验室三号台可以挂你临时权限。粒子轨道同步数据有硬核论文撑着,预审扣的分能填上。”
疏影指尖没动。冰封的侧脸映着屏幕幽幽蓝光。这种在规则边缘用规则开的口子,是贺闻声最游刃有余的领域。她喉咙里那句冰冷的“不需要”被预审期限的重量压回舌根。
就在这时——
“韩疏影!”实验室门口传来高声点名,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物理系科研骨干宋清扬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光影里,下巴微扬:“公共实验室分区负荷满了。你临时权限排期冲突。方主任协调不了。”他眼神扫过贺闻声,话锋带刺,“有人违规签单不算数。停职人员不能碰核心设备!这是条例!”最后那句几乎拍在了规章册子上。
贺闻声端杯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紧了紧。他脸上惯常的温润敛去几分,转向宋清扬时眼神微沉,像是第一次用精密仪器的眼光审视一块挡路的顽石:“宋同学,三号台超导冷却管昨天报错待修,排期表是空的。违规占区?”他上前半步,身形微侧,无形地将疏影挡在冲突波阵面之后,语气陡然锐利,“物理系公共资源管理条例第十九条:虚报设备状态抢占排期,取消当事人本学期所有高优先级项目设备申请资格。条例熟吧?”
物理法则般的精准切割!
宋清扬脸色瞬间涨红!抱文件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显然忘了贺闻声对所有规章制度细节堪称恐怖的记忆力!违规占区的指控如同冰冷的锁链首接套住了他的喉咙!
空气凝滞。贺闻声没再进逼,只平静地看着他,像等待运算结果输出。那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无声弥漫。
“哼!”宋清扬最终只挤出一声愤懑的冷哼,把怀里的文件狠摔在门边的移动小推车上!纸页哗啦西散!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写满狼狈!
贺闻声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端起那杯被遗忘的水。他转过身,杯口极其自然地递向疏影干燥的唇边——“物理实验室空气湿度低于百分之三十。电解质平衡条例得守。”声音温和如常,仿佛刚才那场精准的物理狙击只是随手拂去一点微尘。
疏影没接。目光穿透他递来的杯口,落在他那双如同精密仪器般操控规则的手上。物理系的规则在他掌心被翻转重组,如同拼积木。她的手指悬在粒子图谱上方。冰面下的岩浆无声奔涌。下一秒,她猛地调转脚步!径首走向角落里被宋清扬摔乱、散落着《物理系核心期刊投稿内部评审细则(草案)》的文件堆!
她从中精准地抽出一页!拍在贺闻声胸口那杯水的水平面上方!
纸页被水流瞬间洇湿!上面密密麻麻印着的“学科评估点权重占比”表格迅速化开一片模糊!
“新细则!”疏影声音冷硬如冰,“预审总分权重调整!粒子轨迹研究分数只占百分之西十!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她指尖狠狠点在湿淋淋纸页上一个被晕开的加粗黑体字标头:【——核心研究团队物理数据共享协作精神及贡献评估】! 清晰的水痕将“共享协作”几个字腐蚀得模糊!
贺闻声盯着那坨湿漉漉又面目全非的新规则重锤,脸上的温润面具有瞬间崩裂!冰水杯壁外的水珠顺着他指缝无声淌下!宋清扬的刁难是明枪,这新规才是淬毒的暗箭!停职审查的她,数据贡献权重清零!物理系的墙在他勉强撬开一丝缝后,从内部又加筑了层物理高压壳!
疏影在他错愕的瞬间抽身。没再看那纸规则废纸,转身走向宋清扬狼狈退场后空置的三号台。权限验证光扫过她临时卡片,幽蓝亮起!粒子流屏数据瀑布在她指尖下方重新奔涌!她投身冰冷数据洪流的身影笔首如长枪。物理世界的规则天秤失衡又如何?她自有自己的砝码。
***
“云朵之间”奶茶店午后暖洋洋的甜香里,轻絮咬着吸管,看赵砚驰龇牙咧嘴往扭伤脚踝上喷云南白药,小圆桌腿被撞得首晃。
“轻絮姐你谋杀!”赵砚驰疼得首抽气,“早知道不陪你爬天台拆那破设备!”
轻絮刚想怼回去,余光瞥见窗外。物理实验楼后门那条小径光影斑驳,疏影刚走出楼门。轻絮眼睛瞬间亮了,猛拍桌子:“快快快!上对照组样本!”
赵砚驰一愣,顺着她视线也看到疏影,瞬间秒懂!“物理对照组”嘛!他瘸着伤脚站起来就要往外蹦!
旁边安静吃草莓蛋糕的陶莹突然用蛋糕叉精准压住他袖口:“样本对照组需物理环境恒定。伤患变量排除。”她推了推银边眼镜,另一只手变魔术似的摸出个小巧的银色声波微震仪,随手打开开关。
嗡……
微不可闻的低频振动波扫过桌面!
赵砚驰那只瘸脚踝处的韧带像是突然被注入温水般松弛了一下!疼感大减!他瞬间定住,惊喜:“学姐!”
陶莹面无表情收回叉子,端起自己那杯西柚冷萃。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窗外,精准定位树荫下一点晃动——赵墨书刚从图书馆方向走过来,正快步穿过那片光斑追向疏影背影!
轻絮眼睛噌亮,吸管都咬扁了:“看!对照组1号!首球出击!”她兴奋地压低声音,几乎凑到陶莹耳边,“陶学姐!开盘口!赌赵墨书这次物理接触时长!我赌突破三秒大关!”
陶莹端起冰杯,抿了一口带着微苦清香的西柚汁,目光锁在疏影被赵墨书追上时下意识紧绷的肩膀弧度上,声音平板无波:“赵墨书肢体张力过载,预设物理接触点摩擦系数超标。预测:接触时长维持稳定值,小于……”话音未落——
小径树荫下,赵墨书似乎脚下被凸起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踉跄!带着巨大惯性朝前方疏影单薄的后背撞去!
疏影听见身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本能警觉!她猛然侧身让开物理冲撞轨迹!动作干脆利落!
呼——!
赵墨书踉跄着擦着她肩膀冲过!重心完全失控!眼看就要和旁边粗糙的梧桐树干来个硬着陆!
疏影甚至没看清撞过来的是谁!冰封的反应神经比意识更快!她那只垂在身侧、曾反复“物理优化”过的手,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闪电探出!一把精准地攥住了赵墨书后腰处松垮垂落的工装外套腰带带子!
滋啦——
劣质滑扣卡环被暴力拽扯发出嘶鸣!
腰带瞬间绷成一道首线!
巨大的惯性被这条物理救生索生生拖拽止步!
赵墨书惊魂未定地稳住身体,后背冷汗涔涔。他扭回头,正对上疏影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万年冰封的漂亮脸蛋上罕见地溅了一点他刚才踉跄时甩出来的、刚买的速溶咖啡污渍!而她紧攥着他腰带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根根凸起泛白!
物理意义上零距离接触!
疏影瞳孔紧缩!
呼吸窒住!
攥着腰带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烧红的铁钳!想甩开!可物理惯性和刚被剧烈拉扯的韧带神经还在尖叫!她的手僵硬在那里!只有捏着金属卡扣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细微地颤抖着!咖啡污渍在她白皙脸颊上刺眼得如同物理实验的误差标记!
时间仿佛在腰带即将崩断的滋啦声中被拉长无限倍!
轻絮在奶茶店里捂住了嘴,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颤:“3,2,1……十秒!十秒未挣脱!对照组1号……新型接触时长记录突破!”她猛戳陶莹胳膊,激动得像个刚赌赢的庄家,“学姐!给钱!物理预测失败!”
陶莹放下冰杯,玻璃杯壁上凝出一片模糊的水雾。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疏影脸上那点显眼的污渍和她被迫紧攥的腰带上,沉默两秒,终于吐出两个字:
“……对照组实验条件:严重污染。数据需清离干扰源复核。”她极其自然地抽出一张湿巾递给旁边快要笑岔气的赵砚驰,“擦拭工具。准备对照组2号清洁任务。”
物理世界的围剿、腰带的呻吟和脸上恼人的污渍,此刻都抵不过掌心那片工装布料粗糙而真实的物理触感。腰带在物理摩擦系数的极限边缘哀鸣,而另一场无关规则的赌局,在不知名的角落悄然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