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张强和苏棠的三轮车碾过猗县青崖镇结霜的土路时,集市的喧闹声混着苏棠吉他弹唱的余韵,从远远的风里漫过来。青崖镇的年集像被冬日暖阳烘化的糖画,乍看硬邦邦,走近才觉每处缝隙都溢着活泼泼的热气——卖春联的摊位扯出红绸子般的长队,炸油糕的铁锅咕嘟 code ->咕嘟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冒着金黄的泡,裹着羊肚巾的老汉蹲在墙角,正用烟袋锅敲着核桃论斤卖。苏棠将吉他往三轮车上一靠,指尖摸了摸琴箱上的划痕,那是他们流浪路上风雨打磨的印记。
张强把三轮车停在供销社旧址旁的空地上,车斗里的冀省冬枣刚换成豫北柿饼,如今要添上年货新花样。苏棠裹紧蓝布棉袄,吉他带起的风,拂过车把上挂着的剪纸书签——这是张强教她剪的春燕,此刻沾着路上霜花,倒像真要振翅飞。
“得找些青崖镇的年俗物件掺进去,让咱的年货也沾沾这儿的年气。”苏棠哈着白气,目光扫过集市里摞成小山的花馍。青崖镇的花馍做得气派,老虎馍眼睛用红豆嵌着,鱼馍鳞片拿梳子压出纹路,最绝的“枣山”,红枣沿白面山梁叠成天梯,供完灶王爷,初一掰着吃寓意步步高升。
两人在集市转三圈,于卖窗花的李婶摊位前驻足。李婶的窗花用荆条染黄纸、柏枝浸绿纸,剪刀起落,灶王奶奶裙裾沾着柏叶香。“妹子,你这剪纸细是细,可缺咱青崖镇的烟火气。”李婶冻红的手指点着苏棠作品,“你看这‘扫晴娘’,头发得剪成毛毛雨模样,才能叫腊月阴天全躲开。”
苏棠眼睛一亮,当即拜李婶为师。两人挤在李婶不足两平米的摊位后,就着煤油灯学剪“春牛图”——牛蹄踩碎银纸屑,牛角弯成月牙形,取“月牙照路,银钱满途”意。张强去集市后巷找做糖画的赵师傅,想把冀省麦芽糖和青崖镇糖画模子结合。赵师傅铜勺在冒泡糖锅里画圈,张强见他皱纹嵌糖丝:“强子,糖画的龙得睁一眼闭一眼,才像要从糖板飞出来抓年兽。” 苏棠学得认真,偶尔哼起流浪时写的歌,吉他就搁在脚边,弦上还缠着青崖镇的细雪。
年集收摊,暮色如冷透铁块压下。张强蹬三轮车找住处,青崖镇民房多贴“年关歇业”红纸,转过镇北老槐树,见歪扭土墙上挂“招租”木牌,字被雪水洇得毛茸茸。
房东段老汉,穿对襟黑棉袄,瞅见车斗里剪纸、糖画模子和苏棠的吉他,浑浊眼睛亮了亮:“俺家娃在城里开打印店,早不稀罕这些老物件。你们要住,就住西厢房,别嫌炕冷。” 苏棠抱着吉他笑,说这一路吉他陪着她唱,剪纸跟着张强唱,如今在青崖镇,又要添新故事。
西厢房土炕积薄灰,窗棂留前房客贴的窗花残片,苏棠扫炕时,发现半幅“老鼠嫁女”,老鼠抬花轿的轿杆断在腊月霜里。“大叔,这房钱……”张强摸钱包,段老汉摆摆手,烟袋锅在门框磕出火星:“腊月里,谁没难处?等你们年集挣了钱,给俺带张‘春牛图’窗花,再让苏妹子弹段吉他唱唱,俺听听城里的调调。”
夜里,土炕烧得暖烘烘,苏棠把新剪“扫晴娘”贴窗上,红纸映油灯,扫净窗外寒气。张强趴在炕桌给糖画模子描金,想起段老汉说儿子嫌老家年俗土,城里打印店春联用烫金机器,没了手写字温度。苏棠抱着吉他轻弹,哼的是新改的调子,混着青崖镇的雪落声,倒让这旧厢房有了流浪与归处交融的暖。
第二日鸡叫头遍,苏棠拽着张强去镇上“年俗会”,吉他背在身,随时准备用旋律记下新见闻。青崖镇年俗会在龙王庙前,供桌摆涂红漆犁铧,祈“田神”佑收成。穿蓝布长衫的王老先生坐供桌旁,讲“祭灶”规矩:“灶王爷画像得晌午贴,贴前用柏枝水擦灶台,糖瓜选带芝麻的,粘住嘴才不搬弄是非。”
苏棠把规矩记在油纸本,吉他搁在香案旁,弦不经意间沾上柏枝香。张强被庙角“火鞭舞”吸引,十几个汉子光膀子举拴满鞭炮的枣木杆,鞭炮炸响,火星溅雪地像火红芝麻。舞鞭的赵大叔见张强张望,把枣木杆塞他手:“年轻人,火鞭舞得把寒气炸跑,鞭梢红绸得系年集买的头绳,这叫‘红头迎新’。” 张强舞鞭时,苏棠弹起吉他,用轻快旋律应和鞭炮声,引得众人叫好,说这是老习俗和新流浪调的碰头。
晌午回段老汉家吃粥,这里和冀省一样都叫腊八粥,这是段老汉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粥里有红豆、糯米,埋着青崖镇“枣泥元宝”。段老汉用筷子敲碗沿:“俺们这儿,腊八饭得剩半碗,给灶王爷的马留;守岁时藏菜刀,怕砍年兽爪子。” 苏棠边听边把年俗编进新曲,吉他放在膝头,弦上流淌的,是青崖镇的旧规矩与他们流浪故事交织的旋律。张强则把这些年俗,化作剪纸新灵感,准备在年货里添上“藏菜刀的米缸”“系头绳的火鞭”图样。
年集最后一日,张强和苏棠的摊位挤在卖年画和鞭炮中间。他们摆出的年货,藏着双份心意:糖画模子改的“春牛糖”,牛眼睛是青崖镇红豆;剪纸窗花里,“扫晴娘”梳着毛毛雨头发,“火鞭舞”红绸系着头绳,还藏着苏棠吉他弦的影子;最特别的“枣柿山”,冀省冬枣和豫北柿饼相叠,取“早市(枣柿)兴旺”谐音,苏棠说要把这故事弹成歌,在年集上唱。
赶集人起初图新鲜围拢,穿红棉袄的小媳妇捏“春牛糖”问:“这牛咋不戴花?俺们青崖镇春牛得戴牡丹花。” 苏棠笑着掏出彩纸花,当场给糖牛戴上,小媳妇乐滋滋买三串,还说要把苏棠弹吉他的模样讲给姐妹听。卖鞭炮的刘二叔凑来:“你们这‘火鞭舞’窗花,该配真鞭炮卖,俺供货,挣了钱分俺两盒芝麻糖,再让苏妹子弹首歌给俺听。”
晌午祭灶,李婶端糖瓜过来,瞅见摊位上“灶王图”,眼睛笑成月牙:“妹子,你把灶王爷胡子剪成咱青崖镇络腮胡,更像咱镇上老灶爷!” 段老汉挤在人群,举着刚买的“春牛图”窗花,对邻摊喊:“瞅瞅,这窗花里的牛,蹄子下踩着咱青崖镇石板路,还有苏妹子吉他的影子哩!” 苏棠抱着吉他,给围拢的人弹唱新写的年俗歌,吉他声、剪纸影、年俗味,在腊月的风里,揉成最热闹的年集风景。
腊月二十九,年集收尾,暮色又要压下来。张强和苏棠帮段老汉扫完院子,把新剪的“春牛图”窗花贴在他家堂屋,苏棠抱着吉他,给段老汉弹了首融合青崖镇年俗与流浪故事的曲子,段老汉听得眼角笑出褶子,说这比城里打印店的春联热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