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树泪
洪武二年的深秋，洪洞县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昏黄色。那棵屹立在村口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斑驳的影子，粗糙的树皮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树梢上仅存的几片枯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低声呜咽。
吕明德站在树下，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树干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吕"字——那是二十年前他刚刚成婚时刻下的。如今，这个字己经深深嵌入树皮，就像他们吕家在这片土地上的根。
"爹，我害怕。"十二岁的吕长河扯着父亲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少年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瘦削的肩膀在秋风里微微发抖。
明德蹲下身，将儿子冻得通红的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里。他能感觉到孩子的颤抖，就像当年他第一次跟着父亲下地时那样。年近西旬的汉子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
"长河，你看。"他终于开口，指向树下的一丛野菊，"知道为什么它们能在这么冷的天还开着吗？"
少年摇摇头，鼻尖冻得发红。
"因为它们的根扎得深。"明德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粗布，打开后露出几粒的槐树种子，"咱们带些种子走，等到了新地方种下。这样，咱吕家的根就能在新地方扎下了。"
远处传来官差的铜锣声，沉闷的回响惊起一群乌鸦。黑压压的鸟群盘旋在村子上空，发出凄厉的哀鸣。明德的妻子周氏匆匆跑来，怀里抱着刚满三岁的小女儿。她宽大的衣袖上还沾着灶灰，显然是刚熄了灶火。
"当家的，都收拾好了。"周氏的声音里带着颤音，"就剩......就剩祖宗的牌位了。"
明德点点头，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接过用红布包裹的祖宗牌位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沉重的牌位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这是三代吕家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唯一凭证了。
"先祖在上，不孝子孙明德今日被迫离乡..."他的喉咙突然哽住，跪在槐树下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远处又传来催促的锣声，这次更急更响。周氏搂紧了怀里熟睡的孩子，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离别的愁云里。空气里飘着柴火未燃尽的味道，混合着妇人们压抑的啜泣声。吕长河注意到隔壁张婶跪在自家门前，一把一把地往怀里掬着门前的黄土。少年不解地皱眉，却被母亲拉着手腕拽回了自家人群中。
迁徙的队伍终于缓缓移动，像一条受伤的长蛇，在夕阳的余晖中蜿蜒前行。吕明德走在最后，背上的行囊压得他略微佝偻。路过村口的小溪时，他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缺了口的陶碗，舀了一碗溪水一饮而尽。
"爹，你这是..."吕长河疑惑地望着父亲。
"记住咱们村水的味道。"明德的声音沙哑，"等有天你们回来，尝一口就知道到家了。"他说这话时，眼睛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那里是他们即将前往的未知之地。
夜色渐渐笼罩了迁徙的队伍。绵延数里的人流举着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照着一张张疲惫的脸。吕长河紧紧攥着父亲给的那几粒槐树种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痛。在他身后，洪洞县的老槐树渐渐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几片枯叶还在地上打着转，像是最后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