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宋知意正端坐在一枚铜镜前,仔细的端详在铜镜里的容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的有些发愣。
“公主,夜己深,该下榻了。”就在宋知意发愣之际,身后丫鬟的声音传来提醒着她。
宋知意站起身,等着丫鬟给她沐浴更衣:“红儿,他来了吗?”
丫鬟红儿没有停下手中更衣的动作,她知道公主问的是谁,随即语气恭敬的回答:“公主,秦将军回绝了。”
宋知意闭了闭眼,她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看向一旁那醒目的嫁衣,似乎都在提醒她不该有过多的心思。
明日,便是她踏上和亲之日。
即使尊贵如公主,但在面对国家存亡之际,也只有被推出来牺牲的宿命。
沐浴完,宋知意屏退了左右,换上了一席红色衣裙,悄悄离开了,离开时顺手带上了桌上早备好的两壶酒。
她避开了众多羽林军,终于在皇宫最高处的房顶落座,身旁摆放着那两壶酒。
不过须臾,便听见身后有极轻的脚步传来,她并没有回头,反而勾唇一笑:“你来晚了。”
身后的人走到她身边站定,没有说话,宋知意侧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将手中另外一壶酒塞到了他的手中。
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壶酒,并没有打开:“公主,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宋知意喝了一口酒看着他:“召?秦暮之,不是召,是邀请。来,坐下聊聊。”她拉着他垂坐在屋檐,映入眼帘的是皇城外的万家灯火。
“公主,这不合适。”秦暮之双手捧着酒壶。
宋知意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拿起手中的酒壶碰了碰他手中的酒壶:“可你还是来了。”
秦暮之转头看着她,不语。宋知意轻笑起来:“今晚,我不是公主宋知意,你也不是神武大将军秦暮之,而是小主将秦暮之和亲卫兵宋十七。”
秦暮之动容,侧头看她,却只看到了她散发之下的侧脸,他收回目光,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两人的初见是在战场上,她是逃兵,他是主将,他骑在马上,看着瘦瘦小小的宋知意,轻轻吐道:“战场上临阵脱逃,按军令,杖五十军棍。”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她是女扮男装混进的军营。本以为那时的她会到处哭喊求饶,但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吭的受下了惩罚。
此刻想来,当时的她又是何种心情?
思绪拉回,被宋知意的叫喊声打断:“秦暮之,秦暮之?”
秦暮之看向她:“嗯,我在。”
宋知意指着远处:“看到了吗,那条路,一旦我明日踏上,就永不能再返回故土。”她停顿了一瞬,转而看向他,“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此刻一阵风吹来,秦暮之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眶,想抬手为她拭去泪痕,最终抬起的手又放下。
“臣明日便上奏圣上自请奔赴战场,再同大燕开战,和平不止和亲一条路。你便不用离开故土”
也不用离开我。最后那一句话秦暮之没有说出口,而他的眼中满是坚定,己然在他心中早己经做好了。准备
宋知意摇摇头:“我找你来,不是因为我不想嫁,你我都知道,和亲,是最有利的办法。”
她看了看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我是大楚的公主,牺牲我一人能换大楚百年安好,我愿意。”
“只是,秦暮之,我心悦你,唯一遗憾的,只怕此一别便再无相见的可能。”
宋知意的话犹如一块重石重重的砸入他的心口,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公主……我……”
“别叫我公主,我叫宋知意,能叫我一声知意吗?或者,或者同之前一般,唤我十七。”
秦暮之的话被她打断,他看向她,听话的叫了一声:“知意。”
宋知意笑了,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刚进入军营,因为她本就瘦小的原因,常常被力量大的新兵看不起,所以老是备受欺负。
就在她正在被欺负的一日,她看到了秦暮之,他是来巡视的,那时的他威风凛凛,军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服他。
那时的她就在想,总有一天她也要站到那个位置,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其实那才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面,只是她见他,他不见她罢了。
回忆声戛然而止,宋知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秦暮之时刻关注着她,也随着她起来扶住她:“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宋知意看着他入了迷,从他们相识到如今不过也才五年光景,只是她却觉得很是漫长。
突然,宋知意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抬头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随即迅速脱离。
秦暮之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攥紧拳头,他在努力的克制自己。
宋知意己经转身走了两步,秦暮之呆住在原地,看着她轻薄的红色衣裙,在这黑夜中竟然异常的耀眼夺目。
他放开了自己紧紧攥着的手,上前走了两步一把将单薄的宋知意揽入自己宽大的怀中,声音有些发哑:“宋知意。”
宋知意猝不及防的跌入他的怀中,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是你先招惹我的。”
随即下一刻,秦暮之的身影压了过来,他的唇覆盖住她的唇,密密麻麻的吻落下,唇齿间还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吞咽声,他的吻近乎带着一种原始的占有欲,令人心跳加速。
他的呼吸异常急促,但却极尽温柔,他捧着她的头分开,两人的眼中满是迷离,仅是对视一眼,他的呼吸再次渐渐靠近,带着灼热的气息,一点一点的侵入她的唇间,她避无可避,双手缓缓的搭上他的脖颈,任由他温柔的侵占。
激情褪去,两人拥抱在一起,微风吹来,两人都清醒了不少。
宋知意只听见耳边传来秦暮之沉稳有力的声音:“我不会让你嫁去大燕的,相信我。”
宋知意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你有计划?”
秦暮之点头:“圣上钦点我为护送和亲督尉,在大楚的境内不好动手,但一进入大燕的境内就好办多了,到那时,大楚公主在他们的地盘上失踪,怎么样都牵扯不到大楚来,那时主动权就会完全握在大楚的手中,而你,不必害怕,你的身边,全是我安排的亲兵死卫,绝不会让你受到丝毫伤害。我到时候也会乔装趁机混入护卫随行的队伍中。”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宋知意不觉震惊,她知道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秦暮之低眸看她:“从下召要你和亲之日开始。”
夜己深,秦暮之没有送她回去,但宋知意回到宫殿以后,打开窗,总是能看到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宋知意关上窗,上榻和衣而睡。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出生在诏狱里,她的母亲只是父皇的一个美人,母亲是伶人出身,身份极其低微,只是因为父皇的另一个宠妃嫌母亲碍眼,便寻了个由头,下了诏狱。
皇帝的女人下诏狱,听起来是多么可笑,可这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她六岁之前的记忆都是在诏狱中度过的。
六岁那年,皇后诞下皇嗣,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她便被放了出来,在宫里,养在宫女身边。只是空有公主的名头,却过得连宫女都不如。
而她的母亲则也被关进了冷宫,两人就这样被生生分离。
她或许也不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天下的至尊为何这样薄情,她见到了,在她十西岁那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的母亲在冷宫己然进入绝境,她没有时间了,要尽快将母亲救出来。
他就坐在那高高的轿辇上,双眼睥睨着她:“朕从不屑毫无价值之人。”
她跪地匍匐上前,语气颤抖但坚毅,虽害怕,却从不畏惧他的眼神:“儿臣的价值掌握在圣上的手里,若圣上用之,便是那最锋利的剑刃,比之那些皇子王孙,不敢说超过,也不是比不上。”
宋知意看着他半天没有回应,再次贴脸跪地,语气掷地有声:“儿臣绝对忠诚于圣上”
她知道,现在他的父皇急需一把能绝对为自己出力的刀,或许他的选择从不在自己,但送上门的却也绝对没有拒绝的道理。
就这样,她被丢到了军营了,她必须从底层爬起,如果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用处,自己不仅会死,母亲也会死,只是有机会一拼,那么她必定也会竭尽全力。
大楚和大燕打了几十年的仗,也没分出胜负,她来到了遥远的北漠沙场,作为新兵的她总是排在末尾。
可是这样,她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她不断的训练,挨打,训练,被嘲笑,被排挤,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总是话少的可怜,却也最努力,身边的战友问她为什么这么努力。
她说:“想要活命。”
别人都以为她疯了,想活命,为什么要来上战场。
她不解释,只是一味的训练,半年的时间,她终于成长了,也因为时局动荡,他们这批新兵,也被派上了战场。
宋知意在的这方阵被安排在了阵后方,原本他们在阵后方不会和敌人有正面冲突,只要接应前一方队顺利退回就行。
可战场上战局本就瞬息万变,不想他们却遇到了敌人,两千对八千,在数量上他们完全没有优势。
恐惧,来自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本就没有战场经验的他们,顿时被对面的军队冲乱了阵型。
不战而逃。
士兵人心涣散,己经不听指挥,西处逃散,等到秦暮之带领的另外一支军队赶到时,他们原本两千的士兵逃散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这些人被带回了军营,为首的主将秦暮之下令:“不战而逃,按军中律令,每个人杖五十军棍!”
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宋知意的背后时,她没有不屈,也没有求饶,这一次,让她明白,战场就是死狱。
不是儿戏,她害怕的,那时,看见对面一刀一刀砍死自己的战友,她全身发颤,发冷,手脚己经不受控制。
极致的恐惧。也让她明白了,不是敌人死,那么死的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