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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江苏、浙江之间）。
水，是黑色的。
芦苇，也是黑色的。
几十个影子，藏在黑色里，一动不动。
像，一群，耐心的，水鬼。
王逐，趴在船头。
船，很小。
小得，像一片，飘在水上的，烂叶子。
他，己经，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肚子，在叫。
可他的，手，稳如磐石。
手里，握着一张弓。
弓上，搭着一支箭。
箭头上，绑着，浸了油的，破布。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
水面上，有一个，更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那，是，金军的，运粮船。
吃水，很深。
船上，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
有，女真话的，笑骂声，顺着，风，飘过来。
很，刺耳。
“王大哥，动手不？”
身边，牛二，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低吼。
“再等等。”
王逐，的声音，更低。
像，蛇，在，草丛里，爬。
他，要等。
等到，那条船，进入，这片，最窄的，河道。
等到，风，吹向，船帆。
等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他，的，身后。
是，岳家军，最后的，几十个，种子。
他，输不起。
哪怕，一丁点，都，输不起。
风，来了。
“放！”
王逐，一声，低喝。
几十支，火箭，撕裂，夜空。
像，一群，嗜血的，流萤。
扑向，那个，巨大的，黑影。
“噗！”
“噗！”
“噗！”
火箭，准确地，钉在了，船帆上。
还有，船舷边，堆着的，干草料上。
火，一下子，就，着了。
“着火了！”
“有埋伏！”
金军的，船上，瞬间，大乱。
“冲！”
王逐，扔掉，弓。
抽出，腰间的，刀。
几十个，黑影，划着，几艘，小破船。
像，离弦的，箭。
冲了出去。
战斗，很短。
也很，惨烈。
船上的，金兵，不多。
但，都是，悍不畏死的，女真勇士。
他们，一手，提着水桶，灭火。
一手，拿着，弯刀，砍人。
牛二，第一个，跳上，大船。
他，手里的，板斧，舞得，像，一个，绞肉的风车。
一个，金兵，举刀，劈来。
牛二，不躲不闪。
任由，那把刀，砍在他的，左臂上。
同时。
他，右手的，斧子，己经，嵌入了，那个，金兵的，脑门。
血，与，脑浆。
溅了，他，一脸。
“杀！”
他，咆哮着。
像，一尊，从，地狱里，杀出来的，魔神。
王逐，很冷静。
他的，目标，不是，杀人。
是，船上的，粮草。
“抢粮！”
“抢完就走！”
汉子们，疯了一样，冲进，船舱。
扛起，一袋袋，沉重的，米。
就，往，自己的，小船上，扔。
火，越烧越大。
己经，烧到了，船舱。
浓烟，滚滚。
呛得人，睁不开眼。
“走！”
王逐，看准时机，大喊一声。
他，拉起，还在，砍杀的，牛二。
一脚，将，他，踹回了，小船上。
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几十个，汉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
就，消失在，了，那，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里。
只留下，一艘，正在，熊熊燃烧的，运粮船。
还有，那，渐渐，沉入，水底的，十几具，金兵的，尸体。
……
一座，孤零零的，小岛上。
这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篝火，摇曳。
映着，一张张，疲惫，又，带着，伤的，脸。
他们，赢了。
烧了，金军的，粮船。
抢回了，十几袋，粮食。
够，他们，吃，半个月了。
可是。
没有，人，笑得出来。
地上，躺着，五具，冰冷的，尸体。
都是，刚才，冲上去的，弟兄。
还有，七八个，躺在，地上，呻吟的，伤员。
牛二，的，左臂，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一个，叫，刘三的，汉子，正，用，撕下来的，布条，给他，包扎。
他的，手，在，抖。
“王大哥。”
刘三，一边，包扎，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咱们，这么，打下去。”
“啥时候，是个头啊？”
“今天，死了，五个。”
“下次呢？”
“再，下次呢？”
“咱们，这，几十号人，还，能，剩几个？”
他的话。
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死水里。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像，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靠着，偷袭，苟延残喘。
可，金军，是，一片，大海。
他们，只是，海里，几滴，不起眼的，水花。
能，翻起，多大的，浪？
那个，独臂的，汉子，坐在，角落里。
抱着，一坛，缴获来的，酒，猛灌。
他，的，另一只，胳膊，是，在，丹阳（江苏镇江），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被，铁浮屠，的，马蹄，踩断的。
“俺脚着（觉得），”
他，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说。
“不如，散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元帅，死了。”
“大宋，也，完了。”
“咱们，还，给，谁，卖命啊？”
“图个啥啊？”
“图，死得，快吗？”
“闭嘴！”
牛二，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脚，踹翻了，独臂汉子，手里的，酒坛。
酒，洒了一地。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牛二，的，眼睛，红得，像，要，吃人。
“你，忘了，元帅，是，怎么，死的了？”
“你，忘了，镇江城里，那些，被，金狗，开膛破肚的，老百姓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岳家军的兵？”
“是！”
独臂汉子，也，站了起来。
他，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吼道。
“老子，是，岳家军的兵！”
“可，岳家军，没了！”
“没了！”
“咱们，现在，是，一群，没人要的，野狗！”
“你，懂吗？”
两个人，像，两头，暴怒的，狮子，就要，扭打在一起。
“都，住手。”
王逐，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平淡。
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走到，篝火旁。
拿起，一根，烧着的，木棍。
在，地上，画了一幅，简陋的，地图。
“这里，是，太湖。”
“金军，人多，船大。”
“可，他们，不熟，水路。”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咱们，是，一群，鬼。”
“一群，让他们，睡不着觉的，鬼。”
“今天，烧他们，一船粮。”
“明天，杀他们，一个，百夫长。”
“后天，再，断了，他们，一条，补给线。”
他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锤子。
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咱们，人，是少。”
“可，咱们，每多活，一天。”
“就能，多杀，一个，金狗。”
“就能，让，这，江南的，老百姓，少受，一天罪。”
“就能，让，金兀术，那个，王八蛋，知道。”
“元帅，虽然，死了。”
“可，岳家军的，魂。”
“还在！”
“这，就，是，咱们，图的！”
他，将，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插进，泥土里。
火星，西溅。
“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俺，王逐，绝不，拦着。”
“剩下的，人。”
“就，跟，俺，一起。”
“把，这，太湖的，水。”
“给，金狗，烧开！”
篝去，没人走。
他们，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看着，地上，那，幅，简陋的，地图。
仿佛，又，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只有，刘三。
那个，给，牛二，包扎的，汉子。
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没人，注意到。
他的，手心里。
紧紧地，攥着，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的，老虎。
那是，他，去年，亲手，给，他，五岁的，女儿，做的。
……
第二天，清晨。
刘三，借口，出去，探路。
一个人，划着，一艘，小船，离开了。
他，在，一片，约好的，水域，停下。
没多久。
一艘，金军的，巡逻船，靠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个，金国的，百夫长。
手里，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女孩，看到，刘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
刘三，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船板上。
“将军，将军，我，都，说了。”
“求求你，放了，我，女儿吧。”
“放了，我，老婆吧。”
“他们，在哪儿？”
那个，百夫-长，冷笑一声。
用，蹩脚的，汉话，夹杂着，女真口音，说。
“你，那个，婆娘，还，挺，带劲。”
“俺们，几个，兄弟，轮流，伺候，她，都，没，死。”
“放心。”
“只要，你，带的路，是对的。”
“等，抓住了，那，个，姓王的，小子。”
“俺，就把，你，女儿，还给你。”
“至于，你，那个，婆娘……”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俺，还没，玩够呢。”
“你，这个，畜生！”
刘三，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就要，扑过去。
百夫长，只是，把，刀，架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
“你，再，动一下，试试？”
刘三，的，身体，僵住了。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瘫在，船上。
像，一滩，烂泥。
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一脸。
“我，带你们，去。”
“我，带你们，去……”
……
天，刚蒙蒙亮。
王逐，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一种，很，熟悉的，声音。
是，金军的，号角。
而且。
不是，一个，方向。
是，西面八方！
“不好！”
“有埋伏！”
他，一脚，踹醒了，身边的，牛二。
整个，营地，瞬间，乱了起来。
汉子们，抓起，兵器，冲出，了，简陋的，窝棚。
然后。
他们，都，呆住了。
只见，远处，的，水面上。
密密麻麻，全是，金军的，战船。
大大小小，不下，百艘。
将，他们，这个，小小的，孤岛，围得，水泄不通。
更，可怕的，是，在，岛屿的，另一边，唯一，与，陆地，相连的，地方。
黑压压的，全是，金国的，骑兵。
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是，刘三！”
牛二，看了一圈，没看到，刘三的，影子，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气得，目眦欲裂。
“这个，狗娘养的，叛徒！”
“俺，宰了，他！”
“晚了。”
王逐，的，脸色，惨白。
他，知道。
这一次。
他们，真的，死定了。
就在这时。
金军的，船上。
响起，了，那个，百夫长的，声音。
他，用，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喊着。
“里面，的，南狗，听着！”
“你们，己经被，包围了！”
“现在，出来，投降，还能，留个，全尸！”
“不然……”
“就，别怪，俺们，心狠手辣了！”
回应他的。
是，独臂汉子，的一声，怒吼。
“狗日的，金狗！”
“有本事，就，上来！”
“你，爷爷，我，在这儿，等着！”
百夫长，冷笑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挥了挥手。
“放火！”
一声令下。
无数，火箭，再一次，从，金军的，船上，射了过来。
这一次。
目标，不是，人。
是，岛屿上，那些，一人多高的，干枯的，芦苇。
火。
瞬间，就，着了。
风，助，火势。
火，借，风威。
眨眼间。
整个，小岛，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
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绝望的，颜色。
热浪，滚滚。
烤得人，皮肤，生疼。
芦苇，被，烧得，噼啪作响。
像，死神的，笑声。
“完了。”
“这下，真完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那，堵，越来越近的，火墙，绝望地，哭了出来。
“王大哥，咱们，冲吧！”
牛二，提着，板斧，对，王逐，说。
“跟，他们，拼了！”
“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王逐，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烟，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想起了，义父，岳飞。
想起了，义父，在，风波亭下，那，坦然的，眼神。
想起了，义父，最后，写下的，那，八个字。
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
呵呵。
天日，何曾，昭昭？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面，被，烟熏火燎的，“岳”字，大旗上。
那是，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
他，缓缓地，走过去。
弯腰，捡起了，那面，大旗。
旗子，己经被，烧得，残破不全。
上面，沾满了，泥土，与，弟兄们的，鲜血。
他，的，手，也，在，流血。
是，刚才，被，一块，飞溅的，石头，划破的。
温热的，血，流到，了，旗子上。
鬼使神差地。
他，伸出，手指。
用，自己的，血。
在，那，个，残破的，“岳”字，旁边。
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个，很简单的，图案。
一个，圆圈。
里面，一个，五角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
这个，图案，好像，一首，藏在他的，脑海，深处。
像，一个，忘记了，很久，很久的，梦。
画完。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将，那面，大旗，狠狠地，插进，了，己经被，烤得，滚烫的，泥土里。
然后。
他，转过身。
对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弟兄。
露出了，一个，笑容。
“弟兄们。”
“黄泉路上。”
“咱们，一起，走。”
火墙，己经，扑到了，眼前。
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那面，插在，火海里的，“岳”字，大旗。
那个，用，血，画成的，诡异，图案。
在，烈焰的，映照下。
仿佛，闪烁了一下。
幽幽的，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