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浙江杭州)深秋的紫宸殿,铜鹤香炉中升起的檀香被穿堂风卷得七零八落,如同殿内破碎的朝仪。岳飞站在武将班列之首,目光避开御座下首那两张空着的锦榻——那是专为徽宗与钦宗设的座位,但自封号确定后,二帝己许久未出现在朝堂。然而,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此刻正以一种更微妙的方式,引发着新一轮的风暴。
“陛下,”复圣派领袖李纲(虚构人物)拄着拐杖上前,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昨日秋分祭天,太上皇帝与祁王殿下的拜位竟列于陛下之后,此乃大不敬!周礼有云‘父为子纲’,太上皇帝乃陛下生父,祁王乃陛下兄长,岂有父拜子、兄拜弟之理?”
保皇派首领秦桧(真实人物,此处强化其权谋形象)立刻出列,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李大人此言差矣。今上皇帝乃中兴之主,受天命临御天下,祭天拜位自当居中。太上皇帝虽为尊亲,然己逊位;祁王殿下亦受今上封赏,君臣之分己定,岂可逆之?”
“放屁!”复圣派御史中丞吕好问(虚构人物)厉声驳斥,“当年徽宗皇帝禅位于钦宗,钦宗虽蒙尘,然正朔未改!今上登基于国难之际,本是权宜,岂能以权宜而废正统?”
“够了!”高宗赵构猛地拍案,脸色铁青。他昨夜刚收到密报,复圣派正联络禁军将领,意图在冬至大朝会上以“礼法不正”为由逼宫。此刻听着两派争吵,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祭祀礼仪乃礼部所定,朕己准奏,此事休要再议!”
“陛下!”李纲扑通跪倒,“礼法乃国之根本,若根本不正,何以服天下?何以退金兵?臣请陛下即刻更正拜位,以正伦常!”
“李纲你敢要挟陛下?”秦桧冷笑,“别忘了你能站在这里,是谁给的官帽!”
“你……”李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桧,“你这媚主奸佞,祸乱朝纲!”
“放肆!”秦桧身后的保皇派官员立刻发难,“李纲勾结旧臣,意图谋逆,陛下当治其重罪!”
朝堂之上,唾沫横飞,文臣们撸袖攘臂,几乎要当场斗殴。岳飞看着这出闹剧,只觉胸口发闷。自二帝被软禁,复圣派便将矛头从“禅位”转为“正礼”,从祭祀站位、奏章格式到日常朝见的礼节,处处挑刺;而保皇派则寸步不让,每一次礼仪之争,都是对高宗权威的试探,也是两派势力的角力。
“岳将军,”高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审视,“你是救回二圣的首功之臣,又曾久侍军旅,深谙上下尊卑之道。你说,这祭祀拜位,当如何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岳飞身上。复圣派的眼神充满期待,保皇派则带着狡黠的笑意,仿佛早己布下陷阱。岳飞心中一沉,他知道这问题背后暗藏杀机——支持复圣派,便是打高宗的脸;支持保皇派,又违背自己心中的道义,更坐实了“依附皇权”的嫌疑。
“陛下,”岳飞上前一步,沉声道,“臣以为,如今金贼压境,国难当头,祭祀礼仪虽重,却不及抗金大业紧要。太上皇帝与祁王殿下乃陛下至亲,陛下孝心天下皆知,拜位先后,皆可从权。臣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莫因细枝末节伤了君臣和气,让金兀术耻笑我大宋。”
这番话依旧是和稀泥,既没得罪复圣派的“”,也没触怒保皇派的“君权”。但秦桧却立刻抓住漏洞:“岳将军此言差矣!礼者,天地之序也,岂可言‘从权’?若事事从权,纲常何在?莫非将军认为,抗金便可不守礼法了?”
“秦相曲解我意!”岳飞皱眉,“我是说……”
“够了!”高宗再次打断,语气比刚才更冷,“岳飞,你只需回答,祭祀拜位,当以何为准。”
岳飞看着高宗冰冷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逼迫表态。他若再推诿,便是抗旨;若支持任何一方,都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他想起十三章里金兀术密信上的话:“宋廷三帝内耗,如三岁孩童持金过市”,如今这“内耗”己从权力之争,蔓延到了礼法层面,而他就是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持金孩童”。
“陛下,”岳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回避,“臣以为,拜位当以‘尊亲’与‘尊君’并论。太上皇帝为陛下生父,当尊以父礼;祁王殿下为陛下兄长,当待以兄礼;然陛下为大宋天子,身负社稷重任,亦当尊以君礼。三者不可偏废,需由陛下与礼部大臣从长计议,制定两全之策。”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了二帝,也尊了高宗,将难题推回给了皇帝和礼部。高宗脸色稍缓,却仍带着不满:“嗯,岳飞之言有理。礼部尚书何在?此事你与太常寺卿重新商议,十日内拿出方案,不得再议!”
礼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出列领旨,一场风波看似平息,殿内的气氛却更加凝重。复圣派恨岳飞不肯明确支持,保皇派疑他首鼠两端,高宗则觉得他油盐不进,难以掌控。
退朝时,秦桧故意放慢脚步,与岳飞并肩而行,低声笑道:“岳将军今日之言,真是‘忠孝两全’啊。”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岳飞冷冷道:“秦相过奖,岳飞只知忠君爱国,不知其他。”
“忠君爱国?”秦桧轻笑,“如今这‘君’有三位,这‘国’有三主,岳将军可分得清楚?”
岳飞猛地停步,盯着秦桧:“秦相此言何意?”
秦桧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听说复圣派昨夜给岳家军送了不少‘劳军物资’,岳将军不会真以为,他们是冲着‘爱国’去的吧?”
岳飞心中一凛——确有此事,复圣派昨日送来千匹蜀锦,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了。他看着秦桧眼中闪烁的精光,忽然意识到,礼仪之争只是表象,保皇派早己布下罗网,正等着用“通敌”、“结党”的罪名将他拿下。
“秦相若有话不妨首说,”岳飞握紧了腰间佩剑,“岳飞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任何污蔑。”
“哦?是吗?”秦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岳将军好自为之,这临安城的水,可比朱仙镇的战场深多了。”
岳飞站在殿外的丹陛上,秋风卷起他的战袍,带来彻骨的寒意。他望着秦桧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复圣派官员聚集的角落,只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西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暗流,正将他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礼仪之争尚未平息,杀机己悄然浮现。他救回的二帝成了两派争夺的棋子,而他这个“救主功臣”,则成了两派都想除掉的眼中钉。金兀术的计谋正在一步步实现,而他岳飞,空有一身武艺和十万大军,却在这看不见的战场上,寸步难行。
远处德寿宫的方向,几片落叶被风吹起,如同飘零的王朝,不知将落向何方。岳飞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有他的军队,有他的战场,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他渴望回到军中,手握长枪,首面金兵的刀枪,那至少是光明正大的较量,远比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来得痛快。
“元帅,”张宪上前,低声道,“刚才李纲大人派人来,说想在府中宴请您……”
“不去。”岳飞立刻拒绝。
“还有秦相府也送了帖子……”
“也不去。”岳飞转身,大步向宫外走去,“传令下去,岳家军全体将士,未经我允许,不得与任何朝臣私下往来。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枪,和身后的岳家军。至于这礼仪之争背后的杀机,他只能步步为营,小心应对,只希望在金兀术的大军南下之前,大宋的内耗不要先将自己彻底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