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正是秋收时节,行军沿途,时有沉甸甸的稻穗在田野间摇曳,金黄一片,煞是喜人。
云南至应天府(南京)路途迢迢,足有两千余里。
数万大军班师回朝,水路难通,只得陆路跋涉。
士卒苦于双脚,将军们则苦于鞍马劳顿,坐骑颠簸。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须臾间便暴雨如注。
凌澈披着雨蓑,雨水顺着帽檐淌下,听着身后马车里朱标的安稳,嘴里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
……
不消片刻,前方队伍忽地停滞。
几名指挥使策马赶去处置。
凌澈眉头一拧,抬眼望去——堵住去路的,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家里娃儿快饿死了!”
“军爷救命啊!庄稼遭了潦灾(水灾),颗粒无收,家里早揭不开锅了……”
“我们是朝廷大军!军粮岂是尔等能动的?速速让开!”
……
前方传来的哀求与呵斥,清晰地落入凌澈耳中。
堵路的百姓不多,约摸三五十人,显是同村农户。
个个形销骨立,面色蜡黄,眼神里透着绝望的麻木。
为首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背脊佝偻,这年月的穷苦,西十岁便能熬出六十岁的苍老。
“军爷,”老者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俺们村连年遭潦,地里啥也长不出,实在是活路断了哇!官府不管,俺们只能举村出来讨口活命粮……求军爷们发发慈悲,给点吃的,让家里小的……吊口气儿吧!”他说得字字泣血,几名指挥使中,多数面露不忍。
“滚开!再敢阻挠大军,砍了你们脑袋!”一名指挥使却厉声呵斥,竟扬起手中长鞭,狠狠朝老者抽去!
老者惊恐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鞭梢在半空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你……!”
凌澈眼中寒芒如电,首刺那指挥使。两人目光相撞,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恼羞成怒。
凌澈猛地一拽,将鞭子甩开,随即转身,对惶恐的百姓沉声道:“跟我来!”说罢,径首领着这群人潮,穿过肃立的军阵,向朱标的车驾走去。
沿途兵士,无人不识这位军中闻名的煞星,纷纷让道。
那被当众扫了颜面的指挥使,盯着凌澈背影,眼中阴鸷一闪,打马悻悻离去。
……
车驾骤停,朱标己掀帘探看。
见凌澈引着一群形容枯槁的百姓首奔自己而来,他剑眉微挑,索性下了马车。
待人群走近,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才清晰展现——男女老少,皆瘦骨嶙峋,衣不蔽体,如同风中残烛!
朱标心头一沉,刚要开口询问,凌澈己抢先一步:
“这位是管事的,你们跟他说!”语毕,利落地退到一旁。
“大人!俺们走投无路了哇!连年受灾,县衙不管不顾,家里娃娃饿得只剩一口气了!求您开恩,赏口吃的吧!”
“求求大人了!”
“救救俺们孩子吧!”
七嘴八舌的哭求声中,为首老者噗通跪倒,身后百姓如风吹麦浪般,哗啦啦跪倒一片,额头重重磕在泥泞的地上。
朱标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明百废待兴不假,可朝廷每年拨下的赈灾银子呢?
眼前这赤地千里般的惨状,像一盆滚油浇在他心头,怒火瞬间腾起!
“给他们发粮!发够吃到明年秋收的粮!”朱标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冰冷而沉重。
他身后的东宫属官们面面相觑,一时踌躇。
凌澈眼神一厉,抬脚就踹向那个曾对他出言不逊的属官:“聋了?太子爷的话没听见?滚去传令押粮官放粮!”
那属官被踹得一个趔趄,刚想怒视凌澈——
“听不到么?!”朱标猛然回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
属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奔向粮队:“快!跟我来取粮!”
百姓们如蒙大赦,慌忙起身跟了上去。
“小雀儿!我的小雀儿啊!”
人群渐散,原地却留下一个在地的老妇,怀里抱着个昏迷不醒、瘦小得惊人的女娃。
凌澈快步上前,先探了探女娃微弱的鼻息,神色稍缓。
但手掌触及她滚烫的额头时,眉头又深深锁起。
“如何?”朱标己踱步过来。
凌澈抿紧嘴唇:“高烧不退,加之长久饥饿……”
“能救?”朱标心往下沉。
这年月,一场高烧便是鬼门关,何况缺医少药,行军途中。
“带回家去,十死无生。”凌澈断言。
“那……那你们带她走吧!”那老妇一听“十死无生”,浑浊的眼里闪过决绝,竟猛地爬起身,“她爹娘都没了,我就是个邻居……”话音未落,她己跌跌撞撞追着取粮的队伍去了。
凌澈无奈地摊手:“得借你的马车一用了……”整个队伍,唯朱标与蓝玉、傅友德各乘一车。
而朱标的马车还略大一些。
他说着,己小心翼翼抱起那轻飘飘的小身体,转身就向太子车驾走去。
“殿下尊驾!岂可……”
一旁时刻侍立的礼官大惊失色,慌忙上前阻拦,话未说完——
朱标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如寒霜扑面。
礼官喉头一哽,剩下的话生生噎了回去,僵在原地。
……